子夜零時，雨勢如瀑。廢棄療養院仿佛一座被世界遺忘的孤島，在狂風驟雨中飄搖。黛站在窗前，雨水在玻璃上縱橫流淌，扭曲了外麵漆黑的夜色。她的眼神卻比這雨夜更加深邃，更加冰冷。提前行動的命令已然下達，最後的棋局，各方都在落子。
陳師傅穿著厚重的蓑衣，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門口，最後一次確認外麵的動靜。“車安排好了，走西線，繞青浦，雖然遠點，但關卡少，巡夜的也懶。”他的聲音被雨聲打得有些模糊，“阿四那邊，我也吩咐妥了，天不亮就動身，走水路，搖櫓船，不起眼。”
黛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沒有離開窗外。“東西都帶上了？”她問的是那本至關重要的《牡丹亭》破譯節點圖記憶，以及徐文祖那件藏著秘密鋼片的中山裝。
“貼身藏著。”陳師傅拍了拍胸口，“就算我這把老骨頭交代在路上，東西也丟不了。”
黛轉過身，走到昏迷的徐文祖床邊，最後一次檢查了他的脈搏和呼吸。微弱，但頑強。她將一小卷用油紙密封的、她根據金融網絡圖推斷出的幾個關鍵賬戶和可疑交易記錄塞進他的衣襟內側。“如果我們失散，”她低聲說，仿佛在自言自語，“希望這個能幫你，或者幫找到你的人。”
然後，她開始布置最後的，也是最危險的“禮物”。她取出一台小巧的、經過改裝的大功率發報機，接上臨時架設的天線。她將要向李士群、影佐、施特勞斯三方，發送那三條精心編製的、足以引發他們內訌的假情報。每條情報的內容、加密方式、發送頻率都略有不同，模仿不同層級或派係的口吻，指向一個共同的、虛無縹緲的“終極交易”。
“發完這個，這裡就不能待了。”陳師傅提醒道，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凝重。
“我知道。”黛的手指懸在發報鍵上，眼神銳利如刀，“我要的就是他們亂。他們越亂，我們這趟渾水才越好摸魚。”她深吸一口氣，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敲擊按鍵，電波穿透雨幕，攜帶著致命的誘餌，射向上海灘的三個權力中心。
76號總部，李士群並未入睡。他麵前攤開著上海地圖和一堆線人報告。“華豐”洋行的失利讓他如同受傷的野獸，暴躁而多疑。他不再信任影佐，更提防那個深不可測的德國人。
“我們的人到位沒有？”他問心腹。
“已經盯死了影佐常去的幾個地方，還有禮查飯店的幾個出口。隻要‘雲雀’的人一露麵，保證逃不過我們的眼睛。”
“不夠！”李士群低吼道，“醫院，診所，藥房，所有能治槍傷、重病的地方，都給我撒下網！尤其是外國人的醫院！‘信鴿’要是還活著，肯定需要醫生！記住，發現蹤跡，立刻行動，不必等‘櫻機關’或者德國人！這份功勞，必須是咱們76號的！”
他眼中閃爍著貪婪與狠戾的光，準備不惜一切代價，搶在所有人之前，拿下這條大魚，重振聲威。
“櫻機關”據點，影佐收到了技術部門的進一步報告，確認了部分“雲雀”信號存在人為加工痕跡。同時，他也接到了內線關於李士群單獨調動人馬、監控醫療點的消息。
“八嘎！”影佐低聲罵了一句，“李士群這個蠢貨，隻想爭功！”
他沉思片刻，下達命令：“第一，讓我們的人，‘協助’76號監控醫院，但注意保持距離，記錄下所有76號接觸過的醫療機構和人員。第二，集中我們最精乾的力量，根據信號分析的可能區域，進行秘密排查，重點是那些容易被忽略的、非傳統的藏身點，比如廢棄的工廠、倉庫、宗教場所。第三，”他眼中閃過一絲陰冷，“把我們之前掌握的、關於李士群手下幾個小頭目私自扣押繳獲物資、中飽私囊的證據，匿名送給施特勞斯博士一份。讓他看看，他的‘合作夥伴’都是些什麼貨色。”
禮查飯店套房裡，施特勞斯博士穿著睡袍，卻毫無睡意。他麵前放著三份剛剛截獲並破譯的“雲雀”密電，內容相互矛盾，卻都指向一個即將發生的“重大事件”。同時，他也收到了那份匿名送來的、關於76號貪汙的證據。
他的助手低聲分析：“博士，這些信號很可能是故意釋放的煙霧彈。而這份舉報材料，顯然是有人想借您的手打擊李士群。”
施特勞斯端起一杯紅酒，輕輕搖晃：“很有意思，不是嗎？李士群想獨吞，影佐想陷害，而那個隱藏的‘雲雀’首領，則在巧妙地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他抿了一口酒，眼神冷靜得可怕，“通知我們的人，按兵不動，繼續監視和分析。讓他們先去鬥。我們要找的，是那個在下雨時，唯一撐著傘卻身上乾燥的人。重點關注所有與異常金融活動相關的線索，尤其是涉及國際彙兌和貴金屬流動的。另外，複查霍夫曼失蹤前接觸過的所有聲學研究人員名單。”
他相信，真正的目標，一定會在這場混亂的掩護下，進行最關鍵的金融或人員轉移。而他，隻需要耐心等待那隻“雲雀”自己撞上槍口。
療養院內，黛按下了最後一個發報鍵，迅速拆解並銷毀了發報機。
“走！”她低喝一聲，和陳師傅一起，用擔架抬起昏迷的徐文祖，衝入瓢潑大雨之中。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轎車如同幽靈般滑到門口。他們將徐文祖安置在後座，黛緊隨而上。陳師傅則跳上了另一輛準備運送錢阿四的破舊貨車。
兩輛車幾乎同時發動，在震耳欲聾的雨聲和輪胎碾壓積水的聲音中，駛向截然不同的方向，瞬間便被無邊的黑暗與雨幕吞噬。
《史記·項羽本紀》有言：“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此刻的上海灘，李士群、影佐、施特勞斯都自以為是的執刀者，而黛與她的同誌們，則是他們砧板上的魚肉。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條“魚”早已在自己的鱗片下藏好了逆轉局麵的毒刺。棋局已布下，風暴已降臨，最終的勝負，將在黎明到來之前，於這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地上，揭曉答案。
喜歡滬上奕請大家收藏：()滬上奕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