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蘭苑內,暖香馥鬱,金猊獸吐出的嫋嫋青煙,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低氣壓。趙側妃斜倚在鋪著軟絨錦墊的貴妃榻上,身上一襲縷金百蝶穿花雲錦襖,華美依舊,卻襯得她麵沉如水的臉色愈發陰鬱。指尖上戴著的赤金嵌翡翠護甲,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著紫檀木小幾光滑的桌麵,發出單調而令人心躁的“噠、噠”聲。
下首,心腹管事周嬤嬤垂手躬身站著,連大氣也不敢喘,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也不敢抬手去擦。
“…也就是說,”良久,趙側妃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浸了冰水的絲線,又冷又黏地鑽進人耳朵裡,“那冷月苑裡的賤人,非但沒如我們所願,餓死凍死在那破落院子裡,反而不知使了什麼齷齪手段,弄來了銀錢,活得越發滋潤了?”她的話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諷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惱怒。
周嬤嬤頭皮發麻,腰彎得更低,聲音乾澀地回道:“娘娘明鑒,老奴一直死死按著您的吩咐,公中的份例用度,能卡則卡,能拖則拖,絕無半分鬆懈。隻是…隻是那雲舒,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或是豁出了臉麵,竟搭上了外麵的線,自己私底下弄了些銀錢進來采買。陳五那老殺才跑得勤,采買的也多是一些藥材、尋常米糧吃食和雜物,雖比以往寬裕了些,卻也未見多麼奢侈逾矩,一時…一時竟抓不到什麼大的錯處。”
“抓不到錯處?”趙側妃猛地坐直了身子,護甲重重劃過桌麵,發出刺耳的“刺啦”聲,“一個失寵被禁足、娘家敗落了的夫人,竟有本事從這鐵桶一般的王府裡,神不知鬼不覺地弄來外銀?來源可查清了?是不是哪個不開眼的,敢暗中接濟?”她第一個想到的是不是府中有人與她作對。
“老奴…老奴緊咬著查了。”周嬤嬤冷汗涔涔,“陳五行事極為狡猾,采買多是化整為零,零散購入,來源複雜。似乎…似乎是搭上了城外一個姓胡的小藥商,借著采購藥材的名頭,弄了些東西進來,許是偷偷製了些膏藥往外販賣…但具體如何交接、利潤幾何,尚未完全摸清。他們極其謹慎,交易多在府外不同地點,且每次量都不大,難以捉贓。”
“製售膏藥?”趙側妃細長的柳眉高高挑起,美眸中先是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化為更深的鄙夷與暴怒,“她倒是真真放下身段,自甘墮落,學那商賈賤業!果然是破落戶出來的下賤胚子,真是丟儘了王府的臉麵!”她胸脯微微起伏,顯然是氣極了,眼中厲色一閃,“既然她自甘下賤,那便從這上頭給我往死裡做文章!私售物品,牟取暴利,違反宮規家法,足夠她吃不了兜著走!去,給我釘死了,務必人贓並獲!”
“娘娘…”周嬤嬤麵露難色,聲音愈發艱難,“老奴早已加派了人手,日夜輪班地盯著冷月苑。可那院子如今…如今竟被他們經營得如同鐵桶一般,等閒人根本靠近不得,陳五和阿元那兩個奴才口風緊得像蚌殼,軟硬不吃,套不出半句有用的話。我們的人嘗試假裝需求者,想高價從他們手裡買些藥膏來看看究竟,他們卻一口咬定隻是自用,絕不外賣,堵得嚴嚴實實。我們…我們找不到實證啊。”
“廢物!”一隻價值不菲的官窯甜白釉茶盞被狠狠摜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如同驚雷,炸得周嬤嬤渾身一顫,幾乎跪倒在地。“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她一個無權無勢、連娘家都死絕了的孤女,還能反了天不成?!定是你們不用心!”
周嬤嬤連連告罪:“娘娘息怒!是老奴無能!隻是…隻是那雲舒似乎警覺異常,而且…而且近來府中有些許不起眼的怪狀,老奴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什麼怪狀?”趙側妃強壓著火氣,冷聲問。
“漿洗房的人偶爾嘀咕,說冷月苑送來的衣物雖仍是舊衣,漿洗得卻格外乾淨,而且偶爾能聞到一種極淡的、奇怪的藥味,並非尋常熏香或草藥味道,倒像是…像是什麼東西燒灼後的焦糊氣混著點辛辣。還有後角門那貪杯的李老頭,有次酒醉後跟人吹牛,說曾見陳五深夜運回過一些用厚布裹得嚴嚴實實的、像是琉璃器皿的物件,沉甸甸的,陳五當時解釋說是夫人要提煉花露淨麵所用…老奴懷疑,她恐怕不止是製作簡單藥膏那麼簡單…”
趙側妃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護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奇怪的藥味?琉璃器皿?深夜提煉?這些詞彙組合在一起,透著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詭異。雲舒的父親曾是太醫,她懂些醫術不假,但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弄這些做什麼?聯想起之前那碗連老手都未必能輕易識破的“安神湯”竟被她化解…難道她真從她父親那裡得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術偏方?甚至…是些巫蠱厭勝之類的邪門東西?
想到此,趙側妃心底莫名生出一絲寒意和忌憚。明刀明槍的打壓,對方卻像滑不溜手的泥鰍,總能找到縫隙鑽出去。暗中下絆子,對方又似乎總能未卜先知般地避開,甚至反過來利用。如今更是關起門來搞這些神神秘秘、令人不安的勾當…這雲舒,似乎和她過去認知中那個懦弱無能、隻知哭泣的孤女,完全不同了,變得棘手而難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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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來不行,證據抓不到,反而可能打草驚蛇,若她真有什麼邪門手段,逼急了…趙側妃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與那一絲不願承認的不安。王爺遠在邊關,生死未卜,府中雖由她執掌中饋,但畢竟上頭還有老王妃的人看著,做得太過明顯,終究落人口實。更何況,如今戰事吃緊,朝廷目光都聚焦於此,王府後宅若在這個節骨眼上鬨出巫蠱、秘藥之類的大風波,於王爺聲譽有礙,自己即便贏了,也未必能討得好,說不定還會被遷怒。
她沉默良久,指尖的敲擊聲徹底停了下來,眸中翻湧的怒意漸漸被一種更沉、更冷的算計所取代。
“罷了。”她終於冷冷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不甘卻決斷的疲憊,“既然她喜歡縮在那老鼠洞裡搗鼓那些不上台麵的東西,便讓她繼續待著。周嬤嬤。”
“老奴在。”周嬤嬤連忙應聲。
“把咱們派在明麵上的人都撤回來,那些一眼就能被看穿的盯梢,都停了。”
周嬤嬤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娘娘,這…豈不是縱容了她?”
“聽不懂嗎?”趙側妃睨了她一眼,目光銳利如刀,“但要給我盯死她!換一批絕對的生麵孔,最好是剛從莊子上調來、或者從未在內院走動、與她院裡任何人都沒有過接觸的人,給我遠遠地盯著!我要知道每日有誰進出冷月苑,大致采買了何物,有無異常聲響或氣味傳出。記住,隻需遠觀,不許靠近,更不許與之發生任何接觸!所有消息,直接報於我知,不得經第二人之口,不得有任何外泄!”
她要從明轉暗,從咄咄逼人轉為蟄伏窺伺。既然無法以雷霆之勢一擊必殺,那便潛伏下來,如同暗處耐心等待的毒蛇,收斂所有氣息,等待最佳時機。她不信雲舒能永遠不露破綻。隻要耐心足夠,總能抓住將其徹底置於死地的機會。當前,穩住自身,不給對方任何借題發揮、反咬一口的機會,才是上策。畢竟,她最大的倚仗——權勢與地位——依然穩穩在手。雲舒的那些小打小鬨、鬼蜮伎倆,在絕對的力量麵前,終究是螳臂當車。
周嬤嬤瞬間明白了主子的意圖,這是要行陰柔之道了,連忙應道:“是!老奴這就去安排,定挑選最可靠嘴嚴之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趙側妃揮揮手,示意她退下。獨自一人時,她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望著冷月苑大致的方向,眼神陰鷙冰冷,再無半分平日在人前的溫婉雍容。雲舒…且讓你再逍遙幾日。待王爺歸來,或是邊關戰事明朗…哼,到時,定叫你連本帶利,一並償還!她撫摸著腕上冰涼沁骨的翡翠玉鐲,那冰冷的觸感,稍稍平息了她心中的火氣,卻讓那殺意沉澱得更加深沉酷烈。
冷月苑中,雲舒正小心翼翼地將新提純出的、氣味濃烈的高度酒精分裝進幾個特製的小瓷瓶裡,並用蠟仔細封口。忽然,她動作微微一頓,側耳傾聽片刻。院外,似乎過於安靜了。往日那些若有若無、徘徊不去、充滿惡意的窺視感,似乎消失了。
不久,陳五也悄悄來回稟,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夫人,怪事,今日小人外出,感覺身後清爽了許多,那幾條甩不掉的‘尾巴’,好像真不見了。”
雲舒放下手中的瓷瓶,臉上卻不見絲毫喜色,眸光反而更加沉靜,如同結冰的湖麵。暴風雨前的寧靜,往往最為窒息,也最為致命。趙側妃絕非輕易放棄之人,明麵的打壓和監視驟然消失,隻意味著更隱蔽、更難以察覺、因而也更危險的監視網絡,可能已經悄然張開,如同無聲的蛛網,等待著她自投羅網。
她的警惕性,非但不能降低,反而要提得更高,繃得更緊。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開始。她轉身,看向屋內那些不起眼的角落,思考著該如何進一步加固這座小小的庭院,以應對那無所不在、卻又無跡可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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