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安全區的管控並未放鬆，但日常的秩序正以一種刻板而冰冷的方式逐漸恢複。部分未直接卷入核心衝突的學員被要求參加線上理論課程，既是維持訓練連續性，也是一種變相的心理觀察和紀律約束。龍飛也在被允許之列，這或許是基於那份心理評估報告中“維持一定程度正常cy有利於穩定性”的建議。
課程通過加密網絡進行，每個學員在各自的拘禁室或宿舍通過終端接入。虛擬講堂裡，學員的虛擬形象排列整齊，但彼此間無形的隔閡與沉默比任何物理距離都更遙遠。龍飛坐在虛擬座位上，感到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屏幕上複雜的公式、星圖、機甲結構解析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與他經曆的血火、體內的躁動力量、以及掌心中那枚灼熱的芯片格格不入。他的精神依舊疲憊，對聯盟體係的不信任感讓他對這些“正統”知識本能地產生了一絲排斥。
今天的高級理論物理課涉及高維能量弦在非均勻介質中的震顫模型及其在下一代躍遷引擎中的應用推導。講師是艦隊的一位資深技術官，語速很快，內容艱深晦澀。大部分學員，包括一些平日成績不錯的人，都聽得眉頭緊鎖，虛擬界麵板上充滿了未完成的演算和問號。
龍飛更是如同聽天書，這些抽象的理論與他習慣的戰鬥直覺和街頭摸爬滾打的經驗毫無關聯，是他成績單上永恒的短板。他盯著屏幕上那扭曲旋轉的多維模型，感覺它們像極了體內那不受控製的力量一樣難以捉摸，一陣煩躁和挫敗感湧上心頭。
虛擬講堂靜得隻剩數據流聲，他無意識攥緊拳，指甲陷進掌心裡舊傷的痂。
就在這時，講師提出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綜合推導問題，涉及多個公式的聯立應用和邊界條件的極限假設，堪稱教科書級彆的難題。虛擬講堂內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沒有人嘗試嗎？”講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冷靜而清晰的聲音通過音頻頻道響起：“我可以嘗試，教官。”
是蘇瑤。
她的虛擬形象甚至沒有太多動作，隻是調出了共享演算板。然後，她的手指或許是神經接口的直接映射）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在板上書寫。
一行行優美而精準的公式流暢地出現，仿佛早已烙印在她腦中。她沒有遵循講師提示的常規思路，而是從一個巧妙的角度切入，引入了一個常常被忽略的次級效應作為關鍵橋梁，將幾個看似不相關的核心公式串聯起來。她的推導過程簡潔、高效，邏輯鏈條嚴密得無懈可擊，甚至補充了兩個教科書上都未曾明確、但隱含在基礎公理中的邊界條件。
她邊寫邊進行冷靜的講解，語速平穩，用詞精準，沒有絲毫猶豫或停頓，仿佛不是在解一道難題，而是在陳述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因此，通過引入Λ因子修正高維震顫在非歐幾何空間的衰減率，並重新定義能量弦的耦合常數在奇點附近的極限行為，我們可以得出一個更普適的模型。這個模型不僅解決了當前問題，還能解釋以往躍遷引擎在特定星域出現效率異常波動的現象。”
她寫下最後一個等式，演算板上的模型完美收斂，發出柔和的確認光效。
整個虛擬講堂鴉雀無聲。
連講師都沉默了幾秒，似乎在審視和消化她的解答。“……非常出色，蘇瑤學員。”他的語氣中帶著真正的驚訝和讚賞，“你的推導不僅正確，而且極具洞察力，甚至觸及了當前研究的前沿領域。這個Λ因子的應用角度非常獨特且有效。”
一些學員的虛擬形象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另一些則顯得更加敬畏和疏遠——在這種時候，這種超越常理的智慧本身也顯得有些“非人”。
龍飛怔怔地看著屏幕上那優雅而複雜的解答，雖然他隻能看懂一小部分，但那種絕對掌控智力領域的力量感，讓他感到一種截然不同的震撼。他第一次如此直觀地認識到，蘇瑤的智慧是何等強大的力量。這不同於他體內那狂暴的、毀滅性的龍焰，而是一種冰冷的、構建性的、足以理解甚至塑造規則的力量。
課程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結束。學員們的虛擬形象陸續下線。
龍飛斷開連接，躺在拘禁室的床上，腦海裡還回放著蘇瑤那行雲流水般的演算。挫敗感依舊存在，但混合了一種奇特的好奇。
幾分鐘後，他的門禁被請求觸發。門外站著的是蘇瑤本人，她手中拿著一個電子板。
“龍飛學員，”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聲音透過門禁通訊器傳來，“根據教官建議，以及評估後適應性學習計劃，我需要對你進行《高等能量力學》和《星際導航基礎》的薄弱環節進行輔導。這是命令。”
門口的守衛核實了一下指令，似乎有些意外，但最終還是打開了門。龍飛注意到，守衛的目光在蘇瑤和他之間多停留了一秒，帶著審視。
蘇瑤走進來，拉了把椅子坐下，將電子板放在桌上，調出課件。她的動作自然流暢，仿佛真的隻是一次例行公事的輔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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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理論基礎缺失嚴重，這會直接影響實戰中的判斷力和應變上限。”她開門見山，點出幾個龍飛剛才課上明顯跟不上的知識點，“我們從最基礎的麥克斯韋普朗克時空能量場方程開始複習，重點是理解能量在非真空介質中的傳導損耗和非線性疊加效應……”
她講解的方式和課堂上類似，冷靜、清晰、邏輯極其嚴密，但又稍微放慢了速度，用了更多龍飛可能接觸過的實戰案例進行類比。她似乎能精準地把握到他理解的上限和思維的卡點，然後用最直接的方式將其打通。
龍飛起初有些心不在焉，手指下意識地摩擦著口袋裡的芯片，心思完全不在方程上。但蘇瑤的講解有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她不是填鴨，而是在搭建一個清晰的結構，讓他居然能勉強跟上。
過程中，為了解釋一個關於能量場擾動的概念，蘇瑤自然而然地引用了聯盟早期開拓史的一個例子：“……就像舊紀元末期，‘星火’號殖民船在穿越伽馬47星雲時遇到的能量潮汐鎖定現象。當時的標準模型無法解釋，導致飛船被困十九年。後來的研究發現，那是因為星雲中存在一種特殊的、基於矽基塵埃的量子相乾效應，它扭曲了常規的能量場傳播方式……”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看似隨口，目光卻若有深意地掃過龍飛：“聯盟的科技並非一成不變，很多基礎理論的突破，都源於對異常現象的觀察和解讀，而非一味地排斥和恐懼。未知並不總是意味著危險，有時也意味著新的可能。”
龍飛心中一動，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她是在說能量場……還是在暗示彆的？
輔導進行了約一個小時。蘇瑤沒有提及任何敏感話題，沒有問及芯片，也沒有打探他的狀態，隻是專注地扮演著一個極其稱職、甚至有些嚴苛的輔導者角色。
最後，她合上電子板。“今天先到這裡。這些基礎必須掌握。下次我會檢查你的推導練習。”她站起身，走向門口。
在守衛重新關上房門前的那一刻，她似乎無意間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門框上一個不起眼的、似乎是散熱孔的位置。
龍飛的目光下意識地跟隨著她的動作。
門徹底關上後，拘禁室內恢複了寂靜。龍飛坐在原地，回味著剛才的輔導和蘇瑤最後那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話。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不住，裝作活動身體，走到門邊那個散熱孔附近。
他仔細看去，隻見散熱孔的金屬濾網邊緣，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新的劃痕，像是被什麼堅硬的東西快速擦過。
一個大膽的念頭湧入他的腦海。
他立刻從口袋深處掏出那枚紐扣芯片，心臟砰砰直跳。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對準那個散熱孔的內部縫隙，嘗試性地輕輕一塞——尺寸居然剛好！芯片悄無聲息地滑入了散熱孔內部的黑暗之中，從外部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
原來如此！蘇瑤根本不是讓他用終端讀取！她早就料到所有終端都被監控，甚至可能帶有物理自毀機製。她利用輔導的機會，親自來給他指明了這個安全區監控網絡的一個潛在盲點——一個用於設備散氣的物理通道！芯片本身可能就是一個經過特殊設計的、一次性寫入的物理密匙或者信息存儲體，隻需要放入特定位置即可？
龍飛感到一陣後怕，幸好他沒有貿然行動。同時，一股更深的暖流混合著對蘇瑤縝密思維的驚歎，驅散了些許籠罩心頭的寒意。
她不僅在理論上是個天才，在現實的博弈中，同樣心思縝密，無聲地給予了他最需要卻又最不引人懷疑的支持。
理論課上的驚豔表現，與此刻這無聲的、危險的援助，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勾勒出蘇瑤完整的形象——一個智慧超群、理性冷靜，卻願意為了認定的價值和“觀測對象”而冒險的獨特存在。
龍飛坐回床邊，目光再次落在那本電子教材上。那些原本枯燥的公式，似乎也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意味。未知，意味著新的可能嗎？他握了握拳頭，感受著體內依舊虛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第一次開始思考，除了毀滅，這股力量是否還能有彆的意義？而這一切，都源於那個看似冷漠的理論天才，無聲播下的種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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