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的、無形的窺視感像一層油膩的汙垢，附著在龍飛的感知上，難以擺脫。即使是在團隊訓練中，與蘇瑤、卡琳娜、艾麗西亞逐漸培養出的那點默契和短暫投入，也無法完全驅散那種如影隨形的不安。他變得比以往更加沉默，眼神時常下意識地掃視周圍環境的每一個角落、每一片陰影，試圖捕捉那可能存在卻又無跡可尋的視線。他的神經如同過度拉伸的弓弦，緊繃得微微顫抖。
這種狀態自然沒有逃過隊友的眼睛。蘇瑤的目光中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擔憂，但她選擇保持距離，以免刺激到他本就敏感的情緒。卡琳娜則似乎更專注於數據和分析，試圖從邏輯層麵理解龍飛的行為模式變化。
而艾麗西亞，則感受到了更多。
靈幻星人的天賦讓她對能量和情緒波動異常敏感。對她而言，龍飛周圍仿佛籠罩著一層躁動不安的、熾熱的能量場，那不僅僅是他體內龍焰的餘波，更混合了強烈的警惕、猜疑、憤怒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孤獨。這種混亂的能量氣息讓她感到不適，如同聽到持續尖銳的背景噪音。
但更讓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在一次團隊訓練間隙的短暫休息時，隊員們分散開來進行設備檢查和能量補充。龍飛獨自一人靠在模擬艙外壁，閉目養神，眉宇間依舊鎖著深深的疲憊與警惕。艾麗西亞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慢慢走了過去。
“龍飛……”她輕聲喚道，聲音帶著靈幻星人特有的空靈柔和，似乎怕驚擾到他。
龍飛猛地睜開眼，淩厲的目光掃來，看到是艾麗西亞後，才稍稍緩和，但身體的緊繃並未完全放鬆。“有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艾麗西亞微微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絞在一起，似乎在組織語言。“我……我感覺到你很不安。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我也隱約捕捉到一些碎片，很模糊，很……冰冷。”她抬起眼，淺色的眼眸中帶著真誠的關切和一絲同病相憐的理解，“它讓你很痛苦。”
龍飛愣了一下，沒想到艾麗西亞會主動提起這個，並且證實了那並非他完全的臆想。他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沒有否認。“……嗯。但我抓不到它。”語氣中帶著挫敗。
“我試過……”艾麗西亞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像是耳語，“試過用我的方式去‘看’……但那種窺視很狡猾，像水銀一樣，每次快要觸及就滑開了……它似乎有很強的反偵察意識。”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淺色的眼眸直視著龍飛，裡麵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但是……在嘗試感知那片‘冰冷’的過程中，我的感知……不可避免地，會更靠近你。”她的臉頰微微泛起一絲紅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一種對未知的震撼，“我……我很好奇。好奇你的力量來源，好奇……你究竟是誰。”
龍飛的心微微一緊，警惕性再次升起。連她也開始探究了嗎？
艾麗西亞似乎看穿了他的戒備，連忙擺手：“請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隻是……那種感覺太……太特彆了。”她努力尋找著詞彙，眉頭緊緊蹙起，“我嘗試著，非常小心地，不去觸碰你那熾熱的力量核心，而是沿著它存在的痕跡，向著更深的源頭，向著……或許是你血脈的起點，輕輕地‘探詢’了一下……”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仿佛陷入了當時的回憶，聲音也帶上了夢囈般的質感。
“那是一片……我無法形容的‘空曠’。”她喃喃道，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不是虛無，不是空白，而是……浩瀚。古老到無法想象，仿佛跨越了星辰生滅的時光。我的感知在其中，就像一粒塵埃落入無儘的深淵，連回響都傳不回來。”
龍飛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血脈源頭？浩瀚古老？
“然後……”艾麗西亞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仿佛回憶起了某種極其震撼的景象，“在那片無儘的古老和空曠的儘頭……我感覺到的是……熾熱。難以形容的熾熱。不是毀滅的火焰，更像是……創生之初的熔爐，是星辰核心的沸騰，是生命最原初的躁動與力量……”
她抬起手，似乎想觸摸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指尖微微發抖。“那熱量……純粹而磅礴，帶著一種……一種至高無上的威嚴和孤獨。它就在那裡，沉默地燃燒了億萬年之久。我的靈覺僅僅靠近邊緣，就幾乎要被灼傷，要被那浩瀚與古老同化……”
艾麗西亞猛地收回手，抱住了自己的雙臂，仿佛感到寒冷，淺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絲敬畏的恐懼。
“龍飛……那是什麼？”她看向他，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無法理解的宇宙奇觀，“我感知過很多生命能量，人類的，其他星裔的，甚至一些古老遺跡殘留的……但從未……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它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甚至超出了靈幻星傳承記載的範疇。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生命譜係……更像……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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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卡住了，找不到合適的詞語，最終隻是搖了搖頭，眼中困惑更甚。
龍飛徹底怔住了，呆呆地看著艾麗西亞。體內的力量似乎因她的話語而產生了微弱的共鳴，一絲熟悉的灼熱感在血管中悄然流淌。胸前的黑石依舊冰冷，但他仿佛能感覺到其深處與之對應的某種沉寂。
浩瀚？古老？創生般的熾熱？至高無上的威嚴與孤獨？
這就是他力量的源頭？是他血脈深處隱藏的東西？
莫林……那個神秘的采藥人……他是否知道這一切？那塊黑石，是否與這源頭有關？
無數問題如同爆炸般在他腦海中迸發，卻一個答案也沒有。他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茫然，以及一種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戰栗。
艾麗西亞的感知，像一麵鏡子，照見了他自己都從未看清的、隱藏在狂暴火焰下的可怕本質。
“……我也不知道。”良久，龍飛才乾澀地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我甚至……感覺不到你所說的那些。我隻知道它……不受控製，帶來毀滅。”
他看著艾麗西亞，眼中第一次在麵對她時，褪去了些許警惕，流露出真實的困惑甚至是一絲脆弱：“連你也……看不清嗎？”
艾麗西亞輕輕搖了搖頭，眼神複雜：“我看不清。我隻能感受到那源頭的……‘存在’本身，就已經龐大古老到令人窒息。你的力量，可能隻是它微不足道的一絲溢散……或者說，是某種……未被正確喚醒的碎片。”
她的話像一把鑰匙，插入鎖孔，卻無法轉動，反而讓人更加意識到那鎖背後的門有多麼沉重、多麼遙遠。
兩人陷入了沉默。訓練場遠處的喧囂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遠處卡琳娜的機械臂傳來極細“嘀”聲，與抑製器脈衝同頻，像無聲的呼應。
龍飛第一次從另一個角度——一個並非出於恐懼或審視，而是試圖理解卻最終被震撼的角度——來麵對自己身上的謎團。這並沒有帶來答案，反而讓謎團變得更加深邃、更加……令人敬畏。
艾麗西亞的困惑，像一道微弱的光，照亮了龍飛血脈秘密的冰山一角，顯露出其下難以想象的龐大陰影。那暗中的目光依舊存在，體內的力量依舊躁動，但此刻，龍飛的心中，除了不安與憤怒，又添上了一份對自身存在的、巨大的疑問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他的過去，或許遠比他所知的更加遙遠和神秘。而這條探尋之路，似乎剛剛開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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