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望著眼前端坐案前的禁軍將領,指尖仍殘留著方才整理藥箱時沾染的乳香氣息。案幾上那盞粗瓷茶碗裡的茶湯早已涼透,茶葉沉在碗底蜷成暗褐色的團,倒與蕭策身上玄色勁裝的暗沉底色相映,唯有腰間懸著的鎏金蹀躞帶,在窗欞透進的晨光裡泛著冷冽微光。
三日前終南山下的情景仍清晰如昨。當時她剛從香料農戶家中驗完新收的乳香,正欲登上阿羅憾派來的馬車返程,忽聞林道兩側草叢裡竄出七八名蒙麵山匪。為首者手持彎刀,刀鋒上還沾著晨露,劈向車夫的瞬間,蘇合香隻覺眼前寒光一閃,下意識地攥緊了懷中裝著乳香樣本的錦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玄色駿馬如離弦之箭般衝破晨霧,馬上將領翻身落地的動作利落如行雲流水,腰間長刀出鞘時發出清脆的龍吟。不過三招兩式,為首的山匪便被挑落彎刀,其餘人見狀四散逃竄,卻被隨後趕到的禁軍士兵團團圍住。
“多謝將軍相救。”蘇合香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樣。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麵容剛毅,眉骨高聳,鼻梁挺直如刀削,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裡,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此刻他正低頭查看車夫的傷勢,聞言隻是淡淡頷首,聲音低沉如古鐘:“舉手之勞,姑娘無礙便好。”
後來她才從士兵口中得知,這位便是禁軍左衛郎將蕭策,因奉命巡查長安周邊防務恰巧途經此地。蕭策不僅派人送受傷的車夫前往醫館,還親自護送她返回西市,臨彆時隻留下一句“近來山匪猖獗,姑娘出行需多留意”,便策馬離去,連姓名都是阿羅憾後來多方打聽才知曉的。
“蘇姑娘?”蕭策的聲音將蘇合香的思緒拉回現實。他已喝完碗中涼茶,指尖輕輕叩擊案麵,目光落在她麵前那隻雕花木盒上,“聽聞姑娘今日邀在下前來,是有謝禮相贈?”
蘇合香連忙點頭,將木盒緩緩推到他麵前:“將軍當日救命之恩,合香無以為報。近日研製出一款新香,想著或許合將軍心意。”她輕輕打開盒蓋,一股清冽沉穩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盒中鋪著素色錦緞,上麵放著一枚墨色香囊,囊身繡著暗紋雲紋,邊角處用銀線繡出細小的“合香居”印記。
蕭策拿起香囊湊近鼻尖輕嗅,先是感受到薄荷與艾草的清涼氣息,驅散了夏日的燥熱,緊接著又有沉水香的醇厚與麝香的綿長緩緩散開,最後餘韻裡竟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鬆針清香。這般層次豐富的香氣,與他平日接觸的那些甜膩脂粉香截然不同,倒像是秋日清晨站在城樓上,既能聞到草木的清新,又能感受到鎧甲的厚重。
“此香名為‘英雄香’。”蘇合香見他眼中露出讚許,心中微定,繼續說道,“前調用薄荷與艾草,取其清涼醒神之意,適合將軍領兵時提振精神;中調以沉水香為主,沉水香性沉穩,寓意將軍處事冷靜;後調加入少量麝香與鬆針,麝香能安神定誌,鬆針則象征堅韌不拔的品性。”
蕭策聞言,手指輕輕摩挲著香囊上的雲紋刺繡,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他自幼在軍營長大,見慣了刀光劍影,從未想過竟有人能將武將的特質融入香氣之中。這香囊觸手柔軟,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量,仿佛將沙場的鐵血與草木的溫柔巧妙地揉在了一起。
“姑娘心思精巧,此香確實難得。”蕭策將香囊鄭重地係在腰間,與鎏金蹀躞帶相映成趣,“隻是這般珍貴的香品,在下受之有愧。”
“將軍言重了。”蘇合香搖搖頭,目光落在窗外“合香居”門前絡繹不絕的顧客身上,“若不是將軍當日出手相救,合香不僅會損失這批珍貴的乳香,恐怕還會危及性命。如今‘合香居’能安穩經營,將軍功不可沒。”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這‘英雄香’本就是為像將軍這樣保家衛國的將士所製。近來長安周邊不太平,若將軍不嫌棄,合香願為禁軍將士多製些香囊,也算是為守護長安儘一份綿薄之力。”
蕭策聞言,眼中露出幾分動容。他駐守長安多年,見多了趨炎附勢之輩,像蘇合香這樣不卑不亢、心懷大義的女子,倒是少見。他起身拱手,語氣比之前鄭重了幾分:“姑娘有此心意,蕭策代禁軍將士謝過。隻是製作香囊需耗費不少人力物力,所需材料,蕭策自會讓人送到‘合香居’來。”
蘇合香連忙起身回禮:“將軍不必如此,些許材料而已,合香還承擔得起。”
兩人又閒聊了片刻,蕭策便起身告辭,說還要回軍營處理公務。蘇合香送他至店門口,看著他翻身上馬的背影,玄色勁裝在陽光下劃出利落的弧線,腰間的“英雄香”香囊隨著馬蹄聲輕輕晃動,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清冽沉穩的香氣。
三日後,蕭策再次來到“合香居”,此次卻並非獨自一人,還帶來了十餘名禁軍士兵。蘇合香正忙著指導學徒製作新一批的“薄荷香包”,見他前來,連忙迎了上去:“將軍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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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來取姑娘答應為將士們製作的香囊。”蕭策笑著指向身後的士兵,“這些都是我手下的弟兄,聽聞姑娘要為他們製作香囊,都想來親眼見識一下‘合香居’的手藝。”
蘇合香聞言,連忙讓學徒將早已準備好的香囊搬了出來。整整五十隻墨色香囊整齊地擺放在木箱中,每一隻都繡著精致的雲紋,散發著清冽的“英雄香”氣息。士兵們見狀,紛紛上前領取,臉上滿是歡喜。
“多謝蘇姑娘!”一名年輕的士兵接過香囊,小心翼翼地係在腰間,忍不住湊到鼻尖輕嗅,“這香氣真好聞,比軍營裡的草藥香好聞多了!”
其餘士兵也紛紛附和,一時間“合香居”裡熱鬨非凡。蕭策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露出欣慰的笑容,轉頭對蘇合香說道:“姑娘製作的香囊,不僅香氣宜人,更讓將士們感受到了長安百姓的心意。蕭策在此再次謝過姑娘。”
蘇合香笑著搖頭:“將軍不必客氣,能為將士們儘一份力,合香也很開心。”
待士兵們都領取完香囊,蕭策才單獨留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遞給蘇合香:“姑娘為將士們製作香囊耗費了不少心血,這是蕭策的一點心意,還請姑娘收下。”
蘇合香打開錦盒,裡麵竟是一枚成色極佳的玉佩,玉佩呈碧綠色,上麵雕刻著精致的龍紋,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她連忙合上錦盒,推回蕭策麵前:“將軍這份禮物太過貴重,合香不能收。”
“姑娘不必推辭。”蕭策將錦盒重新推到她手中,語氣誠懇,“這玉佩雖有些價值,但在蕭策看來,卻不及姑娘為將士們所做的十分之一。況且此玉佩有安神辟邪之意,希望能護姑娘日後出行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