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長安西市,晨霧還未散儘,“合香居”後院的曬香場上已鋪開了數十張竹篾,乳香、麝香、安息茴香等西域香料的氣息混著晨露的清甜,在空氣中織成綿密的香網。蘇合香蹲在竹篾旁,指尖撚起一粒乳香,對著初升的朝陽仔細端詳——這是昨日剛從回紇商隊手中收來的貢品原料,色澤乳白如凝脂,斷麵應泛著琥珀般的光澤,可眼前這粒卻帶著幾分灰翳,湊近鼻尖輕嗅,除了乳香本應有的溫潤,竟還藏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苦味。
“蘇娘子,這批乳香當真要全用在‘西域朝暉’裡?”學徒阿吉捧著陶罐,見蘇合香反複檢查,忍不住問道,“昨日胡商送來時,阿羅憾掌櫃還說這是西域最上乘的乳香,尋常部落都舍不得用呢。”
蘇合香起身,將那粒乳香放回竹篾,指尖殘留的氣息讓她眉頭微蹙:“阿羅憾是看胡商與他相熟,才信了他們的話。可你看這乳香的斷麵,真正的上品乳香斷麵如蟬翼般輕薄分層,這批卻有不少是塊狀凝結,分明是提煉時火候沒掌握好。”她轉身走向工坊,那裡擺著十餘隻青瓷缽,每隻缽中都按比例配好了“西域朝暉”的原料,“‘西域朝暉’是要作為回紇使者獻給唐玄宗的貢品,一絲差錯都不能有。若用了這種乳香,調出來的香不僅後調會發苦,還會影響麝香的醇厚,傳去宮中,丟的是‘合香居’的名聲,更是回紇部落的顏麵。”
阿吉跟在後麵,看著青瓷缽中按“前調清甜、中調濃鬱、後調綿長”搭配的原料,咋舌道:“難怪昨日蘇娘子要親自定配比,連安息茴香的研磨細度都要過篩子。可這乳香已經收了五百斤,若是不用,胡商那邊……”
“原料不好,寧可不做,也不能以次充好。”蘇合香拿起一隻銀質小勺,舀起一勺安息茴香粉,對著陽光晃了晃,粉末細密如霧,沒有一絲顆粒,“你去賬房支取銀兩,再去西市東頭的‘胡商坊’,找一個叫默罕默德的波斯商人,他那裡有真正的‘乳香珠’,雖價格貴些,但品質有保障。切記,要親眼看著他打開密封的駱駝皮袋,檢查乳香珠是否圓潤,有無蟲蛀。”
阿吉應了聲,剛要轉身,卻見鋪麵前傳來一陣喧嘩。蘇合香放下銀勺,快步走出工坊,隻見西市的石板路上圍了不少人,人群中央,“胡風堂”的掌櫃安思遠正被幾個回紇武士圍著,臉色漲得通紅。
“安掌櫃,你說你有比‘合香居’更好的香料?”為首的回紇武士身材高大,腰間佩著彎刀,語氣帶著幾分不屑,“我們使者大人說了,‘西域朝暉’是蘇娘子親手調製,隻認‘合香居’的貨。你若再在此處散布謠言,休怪我們不客氣!”
安思遠見蘇合香走來,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強裝鎮定道:“蘇娘子來得正好!我隻是好意提醒回紇使者,‘合香居’的香料雖名聲大,可原料未必都是上乘。我‘胡風堂’有祖傳的調香秘方,若使者大人願意,我願免費提供一批香料,與‘合香居’的貨比一比!”
蘇合香走上前,目光落在安思遠手中的錦盒上,盒中放著三小塊褐色的香料,氣息混雜著檀香與沉香,卻顯得有些渾濁。她淡淡一笑:“安掌櫃倒是有心。隻是‘西域朝暉’是專為回紇部落定製的香,融入了回紇人喜愛的草原氣息,安掌櫃從未與回紇使者接觸,怎知他們的喜好?再者,‘合香居’的原料都經過三重篩選,每一步都有記錄,若是安掌櫃懷疑品質,不妨隨我去後院查驗,也好讓大家心服口服。”
圍觀的百姓本就對“合香居”的香料信任有加,聽聞可以查驗原料,紛紛附和。安思遠臉色一變,忙擺手道:“不必了!我隻是隨口一提,蘇娘子何必較真?”說罷,他收起錦盒,撥開人群就要走,卻被蘇合香叫住:“安掌櫃留步。前日‘胡風堂’閉門歇業,今日卻突然出來招攬回紇使者,不知安掌櫃是真的想做生意,還是另有目的?”
安思遠腳步一頓,回頭時臉上已帶了幾分怒意:“蘇娘子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隻許你‘合香居’做貢品生意,就不許我‘胡風堂’爭取?”他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合香居’的夥計運原料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兩個夥計推著一輛板車,車上放著十餘個密封的木桶,正朝著“合香居”走來。安思遠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攔住板車:“這就是‘西域朝暉’的原料吧?既然蘇娘子說原料上乘,不如打開一桶,讓大家見識見識!”
夥計們麵麵相覷,看向蘇合香。蘇合香心中微動,她昨日已將大部分原料存入後院的地窖,今日運的隻是少量備用的麝香,按理說並無不妥。可安思遠今日的舉動太過反常,像是早有預謀。她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讓大家看看‘合香居’的誠意。”
夥計拿出鑰匙,打開木桶的封蓋。一股濃鬱的麝香氣息撲麵而來,圍觀的百姓紛紛驚歎:“好香啊!這就是西域的麝香吧?”安思遠卻突然彎腰,伸手從木桶中摸出一把褐色的粉末,舉到眾人麵前:“大家看!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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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合香心中一沉,那褐色粉末並非“合香居”的原料,氣息中帶著焦糊味,與她今早發現的劣質乳香如出一轍。安思遠得意地笑道:“蘇娘子,你不是說原料經過三重篩選嗎?為何這麝香中會混入劣質乳香粉?若是用這種原料做貢品,獻給陛下,可是欺君之罪!”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議論聲此起彼伏。“不會吧?‘合香居’怎麼會用劣質原料?”“難道之前的謠言是真的?”阿吉急得滿臉通紅,大聲辯解:“不可能!這桶麝香是我昨日親自封存的,怎麼會有乳香粉?一定是安掌櫃你搞的鬼!”
安思遠冷笑一聲:“我何時碰過你的木桶?在場的百姓都看著,是我親手從桶裡摸出來的。蘇娘子,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他說著,看向為首的回紇武士,“這位武士,你也看到了,‘合香居’用劣質原料糊弄使者大人,這樣的貢品,怎能獻給大唐皇帝?不如改用我‘胡風堂’的香料,保證品質上乘!”
回紇武士皺起眉頭,看向蘇合香:“蘇娘子,此事你如何解釋?”
蘇合香走到板車前,俯身查看木桶內部。木桶的內壁光滑,並無異樣,可在桶口邊緣,卻殘留著一絲褐色粉末,與安思遠手中的粉末一致。她起身,目光掃過安思遠的雙手,隻見他的指甲縫中還沾著些許褐色粉末,心中已然明白——安思遠是在剛才攔車時,趁人不注意,將劣質乳香粉撒入了木桶。
她沒有直接戳穿,而是平靜地對回紇武士說:“武士大人,‘合香居’的原料都有專人看管,每一批都有記錄。這桶麝香是今早從地窖取出的備用原料,封存完好,若真有劣質乳香粉,為何隻有桶口有,桶底卻沒有?再者,安掌櫃剛才伸手入桶時,動作過快,不知可否讓大家看看你的雙手?”
眾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安思遠的手上。安思遠臉色一變,慌忙將手藏在身後:“我手上能有什麼?不過是剛才摸了香料沾上的罷了!”
“哦?”蘇合香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篤定,“安掌櫃的‘胡風堂’近日並未售賣乳香,為何你的指甲縫中會有乳香粉?而且這種乳香粉帶著焦苦味,是提煉失敗的劣質品,我今早剛在一批原料中發現過。安掌櫃,你能否解釋一下,你是從何處得到這種劣質乳香的?”
安思遠的額頭滲出冷汗,眼神躲閃:“我……我隻是偶然得到的,與你無關!”
“與我無關?”蘇合香提高聲音,“安掌櫃,你前日派人試圖竊取‘茴香香丸’的配方,被我識破後,又散布謠言詆毀‘合香居’。今日見‘合香居’承接貢品生意,便故意混入劣質原料,試圖破壞‘合香居’的名聲,甚至連累回紇部落。你可知,貢品關乎兩國邦交,你這樣做,不僅是與‘合香居’為敵,更是在破壞大唐與回紇的友好關係!”
這番話擲地有聲,圍觀的百姓頓時明白了真相,紛紛指責安思遠:“原來是你搞的鬼!太過分了!”“難怪‘胡風堂’生意不好,儘做這些下三濫的事!”回紇武士更是怒目圓睜,上前一步抓住安思遠的手腕:“你竟敢破壞我們與大唐的貢品,跟我們去見使者大人!”
安思遠嚇得魂飛魄散,掙紮著喊道:“我沒有!是蘇合香誣陷我!”可他指甲縫中的劣質乳香粉是鐵證,百姓的議論聲也讓他百口莫辯。回紇武士將他押住,看向蘇合香:“蘇娘子,多謝你識破此人的陰謀。使者大人還在驛館等候,我們這就帶此人去見使者大人,讓他給‘合香居’一個交代!”
蘇合香點頭:“有勞武士大人。‘西域朝暉’的製作不會受影響,我已讓人去采購優質乳香,明日便能按時交貨。”
人群漸漸散去,阿吉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蘇娘子,你剛才真是太厲害了!若不是你發現安掌櫃指甲縫裡的乳香粉,我們今天可就說不清了。”
蘇合香卻沒有放鬆,她走到板車前,看著木桶中的麝香,眉頭緊鎖:“安思遠今日敢當眾動手腳,說明他已孤注一擲。‘胡風堂’經營多年,背後或許還有勢力支持,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你去地窖,將所有貢品原料重新檢查一遍,尤其是乳香和麝香,每一粒都要仔細看,若發現有異常,立刻告訴我。”
阿吉應了聲,匆匆跑去地窖。蘇合香轉身走向阿羅憾的客棧,她知道,安思遠的陰謀不會就此結束,接下來的貢品製作,每一步都要如履薄冰。她需要與阿羅憾商量,加強“合香居”的安保,同時儘快找到安思遠背後的勢力,才能徹底解決隱患。
走到客棧門口,卻見阿羅憾正站在台階上,神色凝重地看著手中的一封信。見蘇合香走來,他將信收起,沉聲道:“合香,你來得正好。剛收到西域傳來的消息,安祿山的部下近日在邊境活動頻繁,似乎在打探長安的貢品動向。安思遠今日的舉動,或許與他們有關。”
蘇合香心中一震,安祿山是鎮守邊疆的節度使,手握重兵,若他與安思遠勾結,意圖破壞大唐與回紇的邦交,後果不堪設想。她握緊手中的銀勺,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看來,這‘西域朝暉’不僅關乎‘合香居’的名聲,更牽扯到朝堂局勢。我們必須儘快完成貢品,同時將此事告知蕭策將軍,讓他留意安祿山的動向。”
阿羅憾點頭:“我已讓人去聯係蕭策將軍。你放心,貢品原料我會親自盯著,絕不會再讓安思遠有機可乘。隻是……”他頓了頓,看向蘇合香,“安思遠被回紇使者帶走,若他供出背後的人,恐怕會引發更大的風波。你做好準備,接下來的長安,或許不會太平。”
蘇合香望向遠處的皇城,晨霧已散,陽光灑在朱雀大街上,車水馬龍,一派盛世景象。可她知道,在這繁華之下,暗潮已洶湧。安思遠的陰謀隻是一個開始,她在盛唐的路,才剛剛步入險灘。而她能做的,便是守住“合香居”,守住手中的香料,在亂世來臨之前,找到那穿越時空的線索,也為自己在這盛唐,尋一處安身立命之地。
回到“合香居”的工坊,蘇合香重新拿起銀勺,將青瓷缽中的原料按比例調配。乳香的溫潤、麝香的醇厚、安息茴香的清甜,在她的指尖漸漸融合,形成獨特的香氣。這香氣不僅是“西域朝暉”的前調,更是她在盛唐立足的底氣。她相信,隻要守住初心,用心調香,無論前路有多少暗箭,她都能一一化解,讓“合香居”的香氣,在長安的盛世中,綻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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