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長安西市，晨光剛漫過青磚黛瓦，“合香居”的夥計們便已忙著卸貨。幾輛滿載香料的馬車停在店前，西域胡商打扮的押運人正與管事老劉清點貨物，駝鈴餘音還繞在車轅上，混著剛開封的豆蔻、檀香氣息，在空氣中釀出熱鬨的早市味道。蘇合香剛踏進前堂，便被這股熟悉的香氣裹住，正要詢問新到的安息茴香品質，卻見阿羅憾急匆匆從門外進來，深藍色胡服上還沾著些塵土。
“合香，宮裡剛傳了消息，西域大食國的使者今日午後便到長安，陛下指定讓你負責對接香料貿易的事。”阿羅憾將手中的鎏金請柬遞過去，指尖在請柬邊緣的纏枝紋上輕輕一按，“聽說這次來的使者帶了不少‘沒藥’，那可是西域稀缺的珍品，既能入藥又能調香，若是能談成合作，‘合香居’往後的原料供應便多了層保障。”
蘇合香接過請柬，指尖觸到燙金的“大唐西市督護府”字樣，心中不由得一凜。自上次“蘭香”在文人雅集中傳開後，“合香居”雖名聲更盛，卻也成了楊國忠等人的眼中釘——如今突然接下對接外使的差事，既是唐玄宗的信任，更是一場暗藏風險的考驗。她將請柬放在案上，目光掃過前堂陳列的香盒，輕聲道：“大食國與大唐通商多年，使者想必對香料貿易極熟悉，我得先理清楚長安目前的香料供需情況，免得談判時被動。”
阿羅憾點頭，從袖中取出一本泛黃的賬簿：“這是我整理的近三年西域香料入境記錄，沒藥、乳香這些珍品多被官營商鋪壟斷，民間香料鋪隻能分到三成。大食使者此次主動提出合作，恐怕也是想繞過官營渠道，直接與咱們這樣有口碑的民間店鋪合作，兩邊都能得實惠。”
蘇合香翻開賬簿，指尖在“沒藥”那一頁停頓——上麵記載著去年沒藥的入境量僅三百斤，卻被官營商鋪以高價售賣，民間店鋪根本拿不到現貨。她心中忽然有了主意：“若能說服使者開放沒藥的民間供應，同時咱們以‘合香居’的調香技藝為籌碼，幫他們將普通香料加工成高附加值的香品，說不定能達成互利的協議。”
正說著，門外傳來馬蹄聲，蕭策的貼身侍衛翻身下馬，捧著一個錦盒快步進來：“蘇姑娘，將軍得知大食使者將至，特意讓屬下送來這個。”蘇合香打開錦盒，裡麵是一塊巴掌大的黑色樹脂，湊近便聞到一股略帶苦澀的木質香氣，正是沒藥。“將軍說，這是去年平定西域小部落叛亂時繳獲的，讓姑娘先熟悉沒藥的質地，也好應對今日的談判。”侍衛補充道，眼中帶著幾分敬佩，“將軍還說，午後會在西市外的驛站等候，若有需要，隨時可派人傳信。”
蘇合香握著那塊沒藥，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心中泛起一陣暖意。蕭策總是這樣，在她需要的時候默默提供支持，卻從不多言。她將沒藥交給學徒小豆子，叮囑道：“把這塊沒藥分成三份，一份磨成粉，一份泡入蒸餾水中，還有一份留著做原料對比，我要看看它的成色和溶解度。”
午後的長安驛站，朱紅大門外站滿了手持長矛的禁軍，驛站內的庭院裡，幾株石榴花正開得熱烈。蘇合香身著淡紫色襦裙，外罩一件半透明的紗衣，剛踏進庭院，便看到幾位身著白色長袍、頭戴纏頭巾的大食使者，正圍著一張石桌交談。為首的使者名叫伊本，身材高大，鼻梁高挺，見蘇合香進來，立刻起身拱手：“久聞蘇姑娘是長安最有名的調香師，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蘇合香回禮，目光落在伊本身後的隨從手中——那人捧著一個銅製托盤，上麵放著幾個密封的陶罐，想必便是沒藥。“伊本使者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她笑著抬手，示意身後的夥計將帶來的香盒奉上，“這是‘合香居’新製的‘蘭香’，請使者品鑒。”
伊本打開香盒，一股清雅的蘭香瞬間散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湊近聞了片刻，讚歎道：“此香清而不浮，雅而不寡，比我們大食的玫瑰香多了幾分層次感。蘇姑娘的調香技藝，確實厲害。”說罷，他示意隨從打開陶罐，取出一小塊沒藥遞給蘇合香：“這是我們大食最上等的沒藥，產自摩加迪沙的綠洲，用來調香可使香氣更持久，入藥還能止血生肌。”
蘇合香接過沒藥，指尖摩挲著表麵的紋理——這沒藥比蕭策送的那塊更細膩，斷麵呈琥珀色，聞起來帶著淡淡的鬆脂香。她心中有了底，將沒藥放回托盤，正色道：“伊本使者，我知道大食國此次來長安，是想拓展香料貿易。目前大唐的官營商鋪雖壟斷了大部分西域香料，但民間市場的需求極大，尤其是沒藥這樣的珍品，許多藥鋪和香料鋪都求而不得。”
伊本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蘇姑娘所言極是，隻是官營商鋪給出的價格更高，我們若與民間店鋪合作，怕是會得罪他們。”
“使者不必擔心。”蘇合香從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擬好的契約，“我提議，‘合香居’與大食使者簽訂獨家合作協議——我們以高於官營商鋪一成的價格收購沒藥，同時為大食香料提供加工服務。比如將普通的乳香製成香丸，將沒藥與本地草藥混合製成藥膏，這些加工後的香品，售價可提高三成，我們與使者五五分成。”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伊本接過契約，仔細看著上麵的條款，手指在“加工服務”幾個字上反複摩挲。他此次來長安，本就想打破官營商鋪的壟斷，隻是擔心民間店鋪實力不足，如今蘇合香提出的方案，既保證了利潤，又能借助“合香居”的名氣打開民間市場，確實是個好主意。“蘇姑娘的提議很有誠意。”他抬頭看向蘇合香，眼中帶著笑意，“不過，我還想看看‘合香居’的加工技藝，若是真如姑娘所說那般出色，我們今日便可簽訂契約。”
蘇合香早有準備，立刻起身：“使者隨我來，‘合香居’就在西市，我們的調香室隨時可以展示。”
一行人剛走出驛站，便看到蕭策勒馬站在不遠處的柳樹下，銀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看到蘇合香，眼中閃過一絲溫和，隨即翻身下馬，走到伊本身前拱手：“在下禁軍將領蕭策，奉陛下之命，護送使者前往西市。”伊本得知蕭策的身份，連忙回禮——他在來長安的路上便聽說，這位蕭將軍戰功赫赫，是唐玄宗最信任的將領，有他護送，自然放心。
“合香居”的調香室內，蘇合香讓學徒取出磨好的沒藥粉，又拿出蒸餾器和瓷碗。她先將沒藥粉與少量蜂蜜混合，放入石臼中研磨成糊狀，接著倒入蒸餾器，加入適量的清水，點燃下麵的酒精燈。隨著水溫升高，蒸餾器的導管中漸漸滴出透明的液體，一股濃鬱的沒藥香彌漫開來。
“這是沒藥精油。”蘇合香將精油倒入小瓷瓶中，遞給伊本，“用這種方法提取的精油，純度極高，加入香膏中可使香氣更濃鬱，還能延長保質期。”伊本接過瓷瓶，打開聞了聞，眼中滿是驚歎——他在大食從未見過這樣的提取方法，這種精油的香氣，比直接使用沒藥粉濃鬱數倍。
隨後，蘇合香又取來一些草藥，與沒藥粉混合，製成了一小盒療傷香膏：“這香膏中加入了當歸和三七，既能止血消炎，又有淡淡的沒藥香，比普通的藥膏更受百姓歡迎。”伊本拿起香膏，輕輕塗抹在手上，隻覺得皮膚瞬間變得滋潤，藥味中夾雜著沒藥的香氣，確實比大食的藥膏更精致。
“蘇姑娘的加工技藝，遠超我的預期。”伊本放下香膏，語氣堅定，“我現在就可以代表大食商隊，與‘合香居’簽訂合作協議。”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老劉匆匆進來，臉色有些蒼白：“姑娘，楊國忠大人的手下來了，說要檢查咱們與大食使者的交易，還說……還說民間店鋪沒有資格與外使通商。”
蘇合香心中一沉——楊國忠果然還是來了。她轉頭看向伊本，鎮定地說：“使者不必擔心，‘合香居’是陛下指定的對接店鋪，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乾涉。”說罷，她取出之前宮中傳來的請柬，遞給剛進門的楊國忠手下。
那手下接過請柬，見上麵蓋著大唐西市督護府的印章，臉色頓時變了，但還是強撐著說道：“就算有旨意，也得讓我們檢查一下交易的香料，免得有人以次充好，丟了大唐的臉麵。”
蕭策上前一步，目光冷厲地掃過那手下：“陛下有令，此次貿易由蘇姑娘全權負責，任何人不得無故乾擾。你若再糾纏，便是抗旨不遵。”那手下被蕭策的氣勢震懾，不敢再多說一句，灰溜溜地走了。
伊本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慶幸——幸好與“合香居”合作，還有蕭將軍這樣的靠山，若是與官營商鋪合作，恐怕少不了被刁難。他不再猶豫，當場在契約上簽字蓋章，又命隨從將帶來的沒藥全部卸下，堆放在“合香居”的庫房裡。
夕陽西下時，伊本帶著隨從離開“合香居”，臨走前握著蘇合香的手說：“蘇姑娘，三個月後，我們會再帶一批沒藥和乳香來長安，到時候還請姑娘多費心，幫我們加工更多的香品。”蘇合香點頭應下，看著他們的馬車消失在西市的人流中，心中終於鬆了口氣。
阿羅憾走進庫房，看著堆積如山的沒藥，笑著拍了拍蘇合香的肩膀：“合香，你這次可是立了大功。有了這些沒藥，咱們不僅能複原更多的‘長安十二香’，還能打開西域的貿易渠道。”
蘇合香拿起一塊沒藥，放在鼻尖輕嗅，眼中閃爍著光芒：“這隻是個開始。我聽說西域還有許多稀有的香料，比如隻在沙漠中生長的‘沙棗香’，還有能讓人安神的‘薰衣草’，若是能將這些香料引入長安，‘合香居’的名氣定會傳遍天下。”
蕭策站在庫房門口，看著蘇合香興奮的模樣，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他知道，蘇合香的心中，不僅有複原“長安十二香”的目標，還有讓香料造福更多人的願望。隻是他也清楚，楊國忠絕不會善罷甘休，這次貿易合作，定然會讓他更加嫉妒，往後的路，怕是會更難走。
夜色漸深，“合香居”的調香室裡依舊燈火通明。蘇合香將沒藥精油與蘭草膏混合，試圖調製出一種新的香氛。她知道，隻有不斷提升“合香居”的實力，才能在這複雜的局勢中站穩腳跟，才能離回家的目標越來越近。而此刻，遠在楊國忠的府邸中，一盞油燈下，楊國忠正看著手下送來的密報，眼中閃過一絲陰狠：“蘇合香，你以為靠大食使者就能高枕無憂嗎？我倒要看看，你這‘合香居’，能撐到什麼時候。”
喜歡長安香事：調香師的盛唐浮沉請大家收藏：()長安香事：調香師的盛唐浮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