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合香指尖捏著那枚刻滿雲紋的玉佩,掌心已被冷汗浸得發潮。燭火在興慶宮偏殿的窗紙上投下搖曳的影,將案上那卷《香經》照得愈發陳舊——書頁間夾著的“長安十二香”圖譜上,唯有“麝香”那一頁還留著空白,而空白處旁,她用朱砂筆標注的“河東麝香臍”五個字,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人眼慌。
“安祿山叛軍已占河東半月,糧道都被他們掐斷了,此刻去尋麝香臍,與闖龍潭虎穴無異。”蕭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緊繃。他剛從城防營趕來,甲胄上還沾著夜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的劍柄,“我已讓人查過,河東府庫的麝香臍早被叛軍封存,由百名精銳看守,尋常人連府庫百米之內都近不了。”
蘇合香緩緩轉過身,將玉佩按在圖譜的空白處,玉佩與紙麵接觸的瞬間,竟泛起極淡的瑩光。“這不是尋常的香料複原。”她聲音輕卻堅定,目光落在蕭策眼底,“《香經》末尾提過,‘長安十二香’集齊之日,玉佩能引動天地之氣,若將來真有絕境,或許能憑它尋一線生機。如今長安危在旦夕,這麝香臍不僅是最後一味香,說不定還是將來的救命符。”
話音剛落,殿門突然被推開,阿羅憾的身影裹挾著一陣寒風闖了進來。他頭戴尖頂胡帽,身上的波斯錦袍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從城外胡商聚居的西市趕來,手中還攥著一張揉皺的羊皮地圖:“合香,我有辦法進河東。”
兩人同時轉頭看他,阿羅憾快步走到案前,將羊皮地圖鋪開。地圖上用墨線勾勒出河東城的街巷,府庫的位置被紅漆圈出,旁邊還標注著幾處不起眼的宅院:“我在河東有個胡商老友,叫穆罕默德,他在叛軍進城前,把自家貨棧改成了香料鋪,就開在府庫隔壁。叛軍缺胡商手裡的藥材和絲綢,對他還算客氣,我若偽裝成他的夥計,或許能混進去。”
“不行。”蘇合香立刻搖頭,指尖點在地圖上府庫旁的一條小巷,“你看這裡,叛軍在巷口設了三重崗哨,每個崗哨都要查腰牌。你雖是胡商,可口音和身形與當地胡商不同,一旦被盤問,必然露餡。”
阿羅憾卻笑了,從懷中掏出一枚鎏金胡商印,印麵上刻著波斯文:“穆罕默德去年給過我一枚副印,說若有急事,可憑此印調用他的貨棧。至於口音,我在西市混了十年,早學了口地道的河東話。”他說著,還故意壓低聲音,模仿河東腔調道:“姑娘放心,俺這口音,連河東老茶館的掌櫃都辨不出真假。”
蕭策皺眉,伸手按住地圖上的府庫:“就算你能混進河東,可府庫守衛森嚴,怎麼取出麝香臍?而且叛軍一旦發現失竊,必然全城搜捕,你根本無路可退。”
“我早想好了。”阿羅憾俯身,指尖在地圖上劃出一條細線,“穆罕默德的貨棧後院有個地窖,早年是用來存香料的,後來他嫌潮濕,就改了條密道,直通府庫的牆角。雖說是牆角,可那處牆體年久失修,隻要用些巧勁,就能鑿開一個小洞。至於退路,我讓穆罕默德備好馬車,等我得手後,從東門走,那裡有他認識的守軍,能通融放行。”
蘇合香看著阿羅憾眼中的篤定,心頭卻愈發不安。她知道阿羅憾雖是胡商,卻向來重情重義,當年她初到長安開“合香居”,便是阿羅憾幫她打通了香料進貨的渠道。可這次去河東,風險實在太大,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憂。
“還是我去吧。”蘇合香突然開口,伸手去拿案上的胡商印,“我是女子,叛軍防備心會輕些,而且我懂香料,就算被盤問,也能說出麝香臍的門道,不容易露餡。”
“你不能去!”蕭策和阿羅憾同時出聲,蕭策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語氣帶著幾分急切:“叛軍在河東劫掠成性,你一個女子去,太危險了。阿羅憾常年走南闖北,應付這些事比你有經驗,讓他去,我更放心。”
阿羅憾也點頭,將胡商印揣回懷中:“合香,你忘了?我當年在西域,還曾從馬賊窩裡搶過貨,這點風險不算什麼。你留在長安,幫蕭將軍穩定人心,還要等著我把麝香臍帶回來,複原最後一味香,這才是最重要的。”
蘇合香看著兩人堅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爭執也無用。她轉身走到案前,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錦盒,打開後,裡麵放著三枚小巧的香囊。“這是我剛做的‘隱香’。”她拿起一枚香囊,遞給阿羅憾,“香囊裡摻了蒼術和迷迭香,能掩蓋人氣味,叛軍的獵犬聞不到。另外兩枚,一枚是‘醒神香’,若你被迷藥困住,聞一下就能清醒;還有一枚是‘求救香’,若遇到危險,點燃後會散出特殊的香氣,百裡之內,隻要有懂香的人,就能察覺。”
阿羅憾接過香囊,小心地彆在腰間,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銀壺:“這是波斯來的火折子,能吹十次不滅,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他說著,又看向蕭策:“蕭將軍,我走之後,還請你多照看合香。若我十日之內沒回來,你們就彆等了,趕緊隨陛下遷都蜀地,莫要因我誤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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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鄭重:“我會派人在河東邊界接應你,十日之內,一定等你回來。”
次日淩晨,天還未亮,西市的城門剛開了一條縫,一輛裝滿胡麻的馬車便緩緩駛出。阿羅憾坐在車夫旁,頭戴寬簷草帽,臉上塗了些灰泥,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胡商夥計。馬車駛過長安街時,他下意識地朝“合香居”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見二樓的窗紙上,映著一道纖細的身影——是蘇合香,她一夜未眠,此刻正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阿羅憾收回目光,輕輕拍了拍車夫的肩膀:“加快些速度,爭取天黑前到河東。”
車夫應了一聲,揚起馬鞭,馬車在晨霧中漸漸遠去。
一路顛簸,直到傍晚時分,馬車才抵達河東城外。遠遠望去,河東城的城門緊閉,城樓上插著叛軍的黑色旗幟,旗麵上繡著一個猙獰的“安”字。城門口站著十幾個叛軍士兵,個個手持長槍,正仔細盤查進城的人。
“彆緊張,看我的。”阿羅憾低聲對車夫說,待馬車駛到城門口,他跳下車,拱手對為首的士兵笑道:“這位軍爺,俺是城西穆記香料鋪的夥計,這是給鋪裡拉的胡麻,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為首的士兵斜睨了他一眼,伸手就要查車:“車上裝的什麼?打開看看。”
阿羅憾連忙從懷中掏出幾枚銅錢,塞到士兵手中:“軍爺,都是些普通的胡麻,沒啥好看的。俺家掌櫃還等著用呢,耽誤了時辰,俺可擔待不起。”
士兵掂了掂手中的銅錢,臉上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揮了揮手:“行了,進去吧,下次記得早點來。”
阿羅憾連忙道謝,指揮車夫將馬車趕進城內。剛進城門,他便感覺到一股壓抑的氣氛——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關著門,偶爾有幾個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臉上滿是惶恐。幾個叛軍士兵正站在街角,搶奪一個小販的貨物,小販苦苦哀求,卻被士兵一腳踹倒在地。
阿羅憾握緊了腰間的香囊,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指揮馬車朝著城西的穆記香料鋪駛去。
穆記香料鋪的門虛掩著,阿羅憾剛推開門,一個穿著阿拉伯服飾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正是穆罕默德。他一把拉住阿羅憾的胳膊,將他拽進後院,低聲道:“你怎麼才來?叛軍昨天剛查過我的貨棧,說要找一個波斯胡商,你可得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