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實驗室的落地窗,在淺灰色地磚上織出細長的光斑。蘇合香蹲在工作台前,指尖捏著一支新磨的銀質香勺,正將曬乾的甘鬆碎屑緩緩篩入瓷碗。空氣裡浮動著清苦的草木香,混著窗外早櫻飄落時的淡粉氣息,本該是讓人心安的味道,可她眼角的餘光掠過沙發,心還是輕輕沉了一下。
蕭策坐在那裡已經兩個時辰了。
他穿著蘇合香昨天剛買回來的淺卡其色休閒褲,上身是件寬鬆的白色棉t,布料柔軟地貼在他寬肩窄腰的輪廓上——這是現代最常見的裝束,可穿在他身上,總像覆了層不合時宜的影子。他沒有像前幾日那樣,捧著蘇合香找給他的《現代生活指南》逐字問,也沒有對著平板電腦裡的紀錄片好奇地湊近屏幕,隻是垂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上的紋路。陽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骨上,將那道在河東戰場留下的淺疤照得愈發清晰,也映得他眼底的茫然像浸了水的墨,暈開一片化不開的沉鬱。
“蕭策。”蘇合香放下香勺,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將剛泡好的陳皮茶遞到他麵前,“嘗嘗這個,我加了點蜂蜜,不苦。”
蕭策抬眼時,眼底的怔忪還沒完全褪去,像是剛從很遠的地方被喚回來。他接過茶杯,指尖碰到溫熱的杯壁,才緩緩回神,低聲道:“多謝。”他的聲音比在盛唐時沉了些,許是這幾日總悶著不說話的緣故,帶著點沙啞的質感。
蘇合香看著他小口啜飲著茶水,目光落在他另一隻手的指節上——那裡還留著握劍磨出的厚繭,即便穿越時空,即便不再需要提劍廝殺,那些刻在骨血裡的印記也沒消散。她忽然想起三天前,蕭策剛能下床走動時,看到她廚房裡掛著的菜刀,下意識地伸手去握,那標準的握劍姿勢讓她瞬間紅了眼。那時他還笑著說“此‘劍’甚短,恐難禦敵”,可現在,他連這樣的玩笑都不開了。
“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蘇合香斟酌著開口,“樓下的櫻花開得正好,再往前兩條街,有個小集市,賣的糖畫和盛唐的飴糖很像,我們可以去嘗嘗。”
蕭策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杯蓋輕輕磕在杯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搖頭:“不了,你不是要複原‘甘鬆香’嗎?我在這裡,不礙你事。”
“複原香品不急的。”蘇合香輕聲說,“你前幾日不是說,想看看現代的‘城郭’是什麼樣子嗎?我們可以去看看護城河,雖然沒有朱雀大街那麼寬,但是水很清,晚上還有燈……”
“合香。”蕭策打斷她的話,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我昨夜做了個夢。”
蘇合香的心猛地一緊。這幾日蕭策總是睡得不安穩,夜裡常翻身,有時還會低聲囈語,她問起時,他隻說夢到了長安的月光。可今天,他主動提起,語氣裡的悵然讓她莫名心慌。
“夢到了洛陽城外的軍營。”蕭策垂著眼,指尖在杯壁上劃出一圈圈水痕,“那天剛下過雨,營地裡的泥地很滑,小五摔了一跤,把給我的傷藥都灑了。他還哭,說對不起我……”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喉結動了動,“我記得他才十五歲,是跟著我從長安出來的,說要護著我,護著大唐。”
蘇合香沒有說話,隻是輕輕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他的手很涼,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還在抓著夢裡某個抓不住的瞬間。
“我還夢到張將軍。”蕭策的聲音帶著點飄忽的顫,“他拿著地圖,跟我說叛軍的糧草快斷了,再堅持幾日,各地節度使的援兵就到了。他還笑,說等平定了叛亂,要跟我去長安,嘗嘗你調的‘沉香’……”
“蕭策,那隻是夢。”蘇合香輕聲安慰,可她知道,這話有多無力。那些在他夢裡鮮活的人,是他用生命護過的袍澤,是他在盛唐最珍視的牽掛。即便時空相隔千年,那些記憶也不會淡去,反而會像藤蔓一樣,纏著他的思緒,讓他在陌生的現代裡,更覺孤獨。
蕭策抬起眼,眼底蒙著一層水汽,卻沒有落下來。他看著蘇合香,眼神裡有她讀不懂的複雜——有感激,有依賴,還有深深的自責。“合香,我是不是很沒用?”他低聲問,“在盛唐時,我沒能護住長安,沒能護住陛下和貴妃;現在到了這裡,我什麼都幫不了你,連你說的‘手機’都不會用,連‘紅綠燈’都分不清……我隻會想那些過去的事,隻會讓你擔心。”
“你怎麼會沒用?”蘇合香急了,語氣不由得重了些,“蕭策,你還記得嗎?在馬嵬坡,是你擋住了叛軍的刀,我才能順利開啟時空通道;在現代,你幫我整理唐代的香方資料,幫我辨認古籍裡的軍事術語,這些都是隻有你能做到的事啊!”
蕭策看著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搖頭:“可我還是想他們。想知道小五有沒有活下來,想知道張將軍是不是真的等到了援兵,想知道長安現在……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春天的時候,朱雀大街上滿是賣花的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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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像一根細針,輕輕紮在蘇合香的心上。她知道,蕭策從來不是會沉溺於過去的人,他隻是放不下。那些在盛唐的歲月裡,他不僅是兵馬副元帥,更是一群人的主心骨,是他們的希望。現在他突然來到現代,脫離了那個讓他找到自我價值的環境,就像一艘失去錨的船,找不到停靠的方向。
蘇合香忽然想起昨天整理實驗室抽屜時,看到的那本泛黃的筆記本。那是她爺爺留下的,裡麵記著很多關於唐代香文化的研究,其中有一頁,提到了“憶魂香”——一種據說能讓人在香氣中,清晰回憶起過去片段的香品。爺爺在旁邊批注,說此香需用“忘憂草、合歡花、沉香木”為引,再輔以使用者最珍視的一件舊物,方能起效。
當時她隻當是爺爺的臆想,可現在,看著蕭策眼底的悵然,一個念頭忽然在她心裡冒了出來。
“蕭策,我有個想法。”蘇合香握緊他的手,眼神裡帶著點不確定,卻又充滿期待,“我爺爺的筆記裡,記載了一種‘憶魂香’,據說能讓人在香氣中,看到過去的人和事。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但我們可以試試。說不定……說不定能讓你再‘見’到他們一麵。”
蕭策猛地抬起眼,眼底的茫然瞬間被點亮,像是黑夜裡突然燃起的燭火。“真的嗎?”他急切地問,聲音都有些發顫,“真的能……再見到他們?”
“我不敢保證一定能成。”蘇合香誠實地說,“這種香品在唐代也很少見,我爺爺也隻是記載了配方,沒有試過。而且,需要一件你最珍視的舊物做引。”
蕭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伸手從頸間取下一串黑色的繩結。繩結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青銅令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蕭”字,邊緣已經被磨得光滑,顯然是常年佩戴的緣故。“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我從軍後,一直帶在身上。”他把令牌遞給蘇合香,眼神裡滿是期待,“用這個,可以嗎?”
蘇合香接過令牌,指尖能感受到青銅的涼意和歲月的溫潤。她點點頭:“應該可以。你等我,我現在就去準備原料。”
她起身走向工作台,心跳得有些快。她不知道“憶魂香”是不是真的有效,甚至不知道會不會有副作用,可看著蕭策眼底重新燃起的光,她覺得值得一試。哪怕隻能讓他在香氣中得到一點慰藉,哪怕隻是讓他暫時放下心中的牽掛,也是好的。
蘇合香從藥材櫃裡取出曬乾的忘憂草和合歡花,又拿出一小塊之前複原“沉香”時剩下的百年沉香木。她按照爺爺筆記裡的記載,將忘憂草和合歡花分彆研磨成細粉,再將沉香木切成薄薄的木片,放在銀質的香盤中。然後,她將蕭策的青銅令牌放在香盤中央,再把忘憂草和合歡花的粉末均勻地撒在令牌周圍,最後,用打火機點燃了香盤下的酒精燈。
淡藍色的火焰緩緩升起,溫暖的光映在青銅令牌上,讓上麵的“蕭”字漸漸變得清晰。隨著溫度的升高,沉香木的醇厚香氣首先彌漫開來,帶著千年的沉靜;接著,忘憂草的清苦和合歡花的甜香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溫柔而綿長的氣息,像一雙輕柔的手,輕輕拂過人心頭的褶皺。
蘇合香端著香盤,走到蕭策麵前,輕聲說:“閉上眼睛,放鬆,試著回想你在洛陽軍營的日子,回想小五和張將軍的樣子。”
蕭策點點頭,緩緩閉上眼睛。他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掌心貼著那枚剛被他重新戴回頸間的令牌,呼吸漸漸放緩。
香氣繚繞在他周圍,像一層柔軟的紗。蘇合香坐在他身邊,緊張地看著他的表情。她看到他緊繃的眉漸漸舒展,嘴角先是微微抿著,然後慢慢勾起一個淺淡的弧度,眼底甚至有了一絲笑意。
“小五,慢點跑,彆摔了。”蕭策的聲音很輕,帶著點笑意,像是在跟夢裡的人說話,“你的傷還沒好,彆總想著給我送傷藥。”
蘇合香的心輕輕落了下來。她知道,他現在一定“見”到了他想見到的人。
“張將軍,你說的援兵,真的快到了嗎?”蕭策又開口,語氣裡帶著點期待,“等平定了叛亂,我帶你去長安找合香,她調的‘沉香’,比宮裡的禦用香還要醇厚。”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像是在認真聽著什麼,偶爾會點點頭,偶爾會笑一笑,眼底的沉鬱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和的溫暖。
蘇合香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沉浸在香氣編織的回憶裡,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熱。她知道,“憶魂香”帶來的隻是短暫的慰藉,不能真正解決蕭策心中的牽掛。但她相信,隻要他能感受到這份溫暖,隻要他知道,那些在盛唐的記憶,從來都不是他的負擔,而是他生命裡最珍貴的部分,他就一定能慢慢適應現代的生活,一定能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重新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陽光漸漸西斜,落在蕭策臉上的光斑慢慢移動。香盤裡的沉香木已經燃儘,隻剩下淡淡的餘溫,可蕭策臉上的笑意,卻還沒有褪去。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沒有了之前的茫然和沉鬱,反而帶著一種平靜的明亮,像是被雨水洗過的天空,清澈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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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香。”他看著蘇合香,輕聲說,“我‘見’到小五了,他很好,還跟我說,等他長大了,要像我一樣,做個保護大唐的將軍。”
“我還‘見’到張將軍,他說援兵已經到了,叛軍很快就會被平定。他還說,等我回長安,要跟我一起喝你釀的桃花酒。”
蘇合香看著他,笑著點頭:“嗯,我相信他們一定都好好的。”
蕭策握住她的手,掌心帶著剛從回憶裡汲取的溫暖。“合香,謝謝你。”他認真地說,“謝謝你為我做的這一切。我知道,沉溺於過去沒有用,我會試著適應這裡的生活,會學著用你說的‘手機’,會分清‘紅綠燈’,會……幫你做更多的事。”
蘇合香看著他眼底重新燃起的光,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溫暖而踏實。她知道,蕭策的適應之路還很長,他可能還會在某個夜裡想起盛唐的袍澤,還會在看到某個熟悉的場景時心生悵然。但她會一直陪著他,用香品為他編織慰藉,用愛為他撐起一片現世的微光。
窗外的櫻花還在飄落,淡粉的花瓣落在窗台上,像是從盛唐吹來的一場溫柔的風。蘇合香看著蕭策,忽然覺得,跨越千年的時空,或許不隻是為了讓他們相遇,更是為了讓他們一起,在現代的歲月裡,續寫一段屬於他們的,帶著香韻的溫暖故事。
“蕭策,”蘇合香笑著說,“等你學會用手機,我們就拍一張合照,像現代的情侶一樣。然後,我們去逛那個小集市,嘗嘗那裡的糖畫,好不好?”
蕭策看著她,眼底的笑意越來越濃,像化開的蜜糖。“好。”他輕聲說,“都聽你的。”
香盤裡的餘溫漸漸散去,可空氣裡的香氣,卻像是永遠留在了兩人的心裡,帶著千年的牽掛,也帶著現世的希望,綿長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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