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洞內的寂靜，比洞外的風雪聲更令人窒息。體溫在無聲中交換，記憶在沉默裡翻湧。那層薄薄的、由嚴寒和共同目標勉強維持的平衡，脆弱得如同冰洞頂端懸垂的冰棱，仿佛下一刻就會斷裂。
伽古拉率先打破了這令人難堪的僵局。不是用語言，而是動作。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動作帶著一種決絕的意味，仿佛要將胸腔裡所有混亂的情緒都擠壓出去。
然後，他身體向另一側挪動了寸許，雖然並未完全拉開距離，但那刻意營造的、緊密依偎的姿態被打破了。冰冷的空氣瞬間重新楔入兩人之間，帶走了那點可憐的暖意。
他依舊閉著眼，但緊蹙的眉頭和重新繃緊的下頜線，昭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他在抗拒，抗拒這被迫的親近，抗拒內心深處那絲不該有的、對這份溫暖的貪戀。
“夠了”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像被冰雪摩擦過“彆擺出那副樣子，凱。我們不是來重溫舊夢的。”
紅凱在他挪開的瞬間，心頭莫名空了一下。他睜開眼，看向伽古拉冷硬的側臉。洞內光線昏暗，隻有冰雪反射的微光勾勒出對方緊繃的線條。
“我知道。”紅凱的聲音同樣乾澀，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沉默或反駁，而是順著伽古拉的話，將焦點拉回現實“我們是為了奈奈。”
這個名字像一道光，也像一根刺，同時刺中了兩人。
伽古拉猛地睜開眼，碧綠的眸子在昏暗中銳利地盯向紅凱：“那你告訴我，凱。為什麼那個孩子會叫我爸爸？為什麼她身上會有你的影子？”
他的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焦躁和質問，這比純粹的冰冷更顯真實“彆告訴我你一無所知！這世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
這是自朝霧離開以來，伽古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麵對麵地對紅凱提出核心的質疑。不再是嘲諷，不再是回避，而是帶著一種被困獸般的迫切。
紅凱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閃躲。他看到了伽古拉眼中除了質疑，還有一絲被深深掩藏的.........困惑，甚至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害怕得到答案的恐懼。
“我不知道，伽古拉。”紅凱的回答異常坦誠，帶著深深的無力感“我見到她的次數不比你多。在巷子裡，她撞到我，叫我.........‘父親’。”
他艱難地吐出這個詞，觀察著伽古拉的反應“在神社，她看我的眼神.........很複雜。澀川先生的話，那些分析數據.........我看到的時候，也和你一樣，想知道答案。”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示弱的真誠：“如果.........如果她真的與我有關，而我卻讓她流落在外，甚至可能陷入危險.........我.........”他沒有說下去，但那份沉重的自責顯而易見。
這番坦誠出乎伽古拉的意料。他預想中的否認、辯解並沒有出現。紅凱眼中的困惑與擔憂，與他心中的如出一轍。這種“同步”讓他感到煩躁，卻又奇異地削弱了些許敵意。
“哼，說得好像隻有你擔心似的。”伽古拉彆開臉，語氣依舊硬邦邦，但那股尖銳的攻擊性卻消散了不少“奈奈她.........雖然來曆不明，但既然她認了我，我就不會不管。”
這是變相的承認，承認了他對奈奈的在意，承認了這份突如其來的“父親”身份帶給他的責任。
冰洞裡再次陷入沉默，但這一次的沉默，與之前不同。不再是充滿隔閡與對抗的死寂，而是一種.........各自消化著複雜情緒、卻又因共享了部分真實而微妙拉近的靜默。
洞外的風雪聲似乎小了一些。
良久，紅凱像是下定了決心，再次開口，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入伽古拉耳中：“伽古拉，無論奈奈的真相是什麼，無論我們之間.........有多少問題。找到她，確保她的安全，是現在唯一重要的事，對嗎？”
伽古拉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跳躍著微弱反光的冰壁，仿佛能看穿這厚重的冰層，看到那個可能正身處險境的小小身影。那個會抱著他腿撒嬌、會因為他選的衣服而開心、會在他焦躁時輕輕拉住他手指的小家夥。
“.........嗯。”最終，一個極其簡短、卻重若千鈞的音節從喉嚨裡擠了出來。
沒有更多的言語，但這個“嗯”，仿佛一個無形的契約，暫時擱置了兩人之間所有的恩怨。
就在這時，紅凱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他微微直起身，目光投向冰洞深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有一小塊冰晶似乎與其他地方不同，內部隱約閃爍著極其微弱的、熟悉的純淨光芒。
“伽古拉，你看那裡。”紅凱示意道。
伽古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一凝。他起身，幾步走到那塊冰晶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塊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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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指尖接觸到冰晶的瞬間，那微弱的光芒驟然亮起，一道清晰的、由光粒構成的箭頭符號在冰晶內部浮現，指向洞外某個特定的方向。
同時，一股極其淡薄、卻無比熟悉的能量波動散發開來——正是屬於朝霧的氣息。
是路標！朝霧留下的路標！
這個發現讓兩人精神都是一振。它不僅指明了方向，更像是一個無聲的宣告：她還活著，她在引導他們，或者說.........她在等待著他們。
伽古拉看著那光之箭頭，眼神複雜。他收回手，站起身，看向紅凱。
“走吧。”他言簡意賅，率先向洞口走去。背影依舊挺拔孤傲，但那份縈繞不散的焦灼，似乎因為找到了明確的方向而稍微沉澱了些許。
紅凱看著他的背影，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塊已經恢複普通的冰晶，以及冰晶旁，兩人剛才依偎坐過的地方。那裡，冰雪似乎因為他們的體溫而微微融化，留下兩個模糊的、緊挨著的印記。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不再猶豫，邁步跟上了伽古拉的腳步。
洞外的風雪仍未停歇，前路依舊未知且艱難。
但這一次，當他們並肩踏入風雪時，某種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不再是各自為戰、互相提防的陌路，而是被一條無形的線捆綁在一起的......暫時的同盟。
破裂的堅冰之下，是否有暖流湧動，尚未可知。
但至少，通往答案的路，已經出現在了腳下。而路的儘頭，是他們共同想要尋找的那個人。
朝霧在維度夾縫中，看著兩人終於打破了那層堅冰，哪怕隻是裂開了一道縫隙，並且找到了她留下的路標，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清淺而真實的微笑。
“很好.........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我吧，爸爸，父親。”
...............
跟隨著朝霧留下的、時隱時現的光之路標，伽古拉和紅凱穿越了漫長的宇宙裂隙，最終，他們的飛行器衝入了一片瑰麗的星雲，降落在一顆被淡紫色霞光籠罩的星球上。
剛踏出艙門，一股奇異的感覺便包裹了兩人。
這裡的空氣溫暖濕潤，帶著某種不知名的花草甜香，吸入肺中，竟有種莫名的舒緩感。天空是漸變的紫羅蘭色，巨大的、散發著柔和白光的星環橫亙天際，如同一條璀璨的銀河。
遠處是起伏的、覆蓋著熒光植物的丘陵，空氣中飄蕩著細微的、空靈的音樂般的聲音，仿佛是風穿過特定形狀的水晶森林所發出的自然鳴響。
“這是什麼地方？”紅凱環顧四周，光之戰士的本能讓他感知到這顆星球蘊含著強大而溫和的生命能量，但規則似乎與尋常宇宙不同。
伽古拉微微眯起眼，感受著周圍環境的異常。他體內的黑暗能量在這裡運轉得有些滯澀，但並非被壓製，更像是被某種溫暖的力量包裹、安撫，連帶著他心中那些翻騰的焦躁和戾氣，都似乎被這環境無聲地撫平了些許。
“管它是什麼地方，找到下一個路標。”伽古拉壓下心中那絲異樣，冷聲道，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尋找著朝霧留下的痕跡。
很快，他們在不遠處一株巨大的、散發著藍色微光的蘑菇狀植物下，找到了另一塊蘊含著純淨能量的水晶。水晶投射出的光標，指向這片熒光丘陵的深處。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行走在這片夢幻般的土地上。腳下的苔蘚柔軟而富有彈性，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雲端。周圍奇異而安寧的環境，與他們之前經曆的冰原絕境形成了鮮明對比，也讓一直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放鬆下來。
而這種放鬆，如同打開了記憶的閘門。
當他們走過一片如同鏡麵般清澈的湖泊時，湖麵倒映出兩人並肩前行的身影。
紅凱看著水中伽古拉被紫色霞光柔和了輪廓的側影，恍惚間，仿佛看到了很久以前，在某個任務結束後，他們路過一個和平的星球，夕陽下，伽古拉也是這般走在他身邊，雖然嘴上抱怨著任務無聊，眼神卻帶著完成任務後的鬆弛。
【那時候，我們還會一起在任務結束後，找個小酒館喝一杯.........】紅凱的思緒飄遠【他會嫌棄某些酒不夠烈，卻還是會陪我喝完.........】
伽古拉同樣被這環境影響著。當他路過一片不斷變換色彩、如同呼吸般律動的光藤林時，那柔和變幻的光芒，讓他莫名想起了某次任務中，他們偶然發現的一個地下晶洞。
洞內布滿了天然的發光水晶，色彩迷離。那時的凱，像個好奇的孩子，睜大了眼睛，難得卸下了戰士的警惕，甚至小心翼翼地觸碰那些水晶，回頭對他露出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
【嘖.........】伽古拉煩躁地想驅散這畫麵【想這些沒用的做什麼。】
可記憶一旦決堤，便難以遏製。
當他們為了越過一條流淌著銀色液體的溪流，而不得不借助一根倒下的、覆蓋著柔軟菌類的巨木時，紅凱先一步踏上去，然後下意識地回頭，向伽古拉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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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動作如此自然，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在戰士之巔，在無數險峻的地形，他們總是這樣互相扶持。
伽古拉看著那隻伸向他的手，愣住了。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年輕的、眼神純粹的戰士凱，在攀爬險峰時，一次次向他伸出手，說著“伽古拉，抓住我！”
他的手微微動了動，一種久遠的、幾乎成為肌肉記憶的衝動，讓他幾乎要抬起手回應。
但下一秒，現實冰冷的潮水湧來。他看到了紅凱眼中同樣一閃而過的恍惚和追憶，也看到了那追憶深處隱藏的、與他們此刻處境相關的複雜情緒。
伽古拉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沒有去碰那隻手，隻是冷哼一聲，身形敏捷地自行躍過了巨木，穩穩落在對岸。
紅凱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瞬，緩緩收回。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很快便掩飾過去。他知道，裂痕的修補，遠非一個伸手的動作所能完成。
然而，這顆星球的力量似乎無處不在。它不強迫，隻是溫柔地滲透。
夜晚降臨，天空的紫色霞光變得更加深邃，星環的光芒愈發璀璨，如同一條光之河流淌在天幕。他們在一片開滿發光花朵的草地上找到了第三塊路標水晶。決定在此稍作休整。
紅凱靠著一棵散發著溫和熱量的、樹乾呈螺旋狀的巨樹坐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彈珠汽水，輕輕打開，啜飲了一口。清甜的氣泡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
伽古拉則抱著蛇心劍，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塊光滑的岩石上，閉目養神。他沒有拿出任何食物或飲水，仿佛不需要任何食物。
空氣中彌漫著寧靜祥和的氣息。那些細微的、音樂般的自然之聲仿佛具有安撫靈魂的力量。
紅凱看著伽古拉在星光下顯得比平日柔和的眉眼，忽然低聲開口，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伽古拉聽：
“記得嗎？在桑德裡阿斯星，我們做完那個調解水源爭端的任務後，也在一片類似的發光森林裡休息過一夜。那時候，你還在抱怨任務報酬太低.........”
伽古拉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沒有睜眼，也沒有反駁。
他記得。他當然記得。那個任務瑣碎又無聊，但最終解決了兩個部落長達數十年的爭端。
那天晚上，森林裡的光苔也很美，凱也是這樣坐在不遠處吃著乾糧，偶爾和他搭幾句話。那時.........還沒有那麼多無法跨越的鴻溝。
回憶的浪潮，在這顆奇異星球的催化下，變得愈發洶湧，卻也.........不再那麼令人抗拒。
他們依舊沒有過多的交談，但縈繞在兩人之間的，不再是純粹的冰冷和敵意。那些共同經曆的、被遺忘在時光角落的碎片，正一片片被拾起，無聲地填補著裂痕的邊緣。
這顆星球，仿佛一個巨大的、溫和的催化劑，並不強行彌合什麼，隻是為他們創造了一個足夠安全、足夠寧靜的空間，讓那些被仇恨和歲月掩埋的、真實存在過的溫暖與羈絆，有機會重新浮出水麵，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