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想。他能想象到的是無窮無儘的競賽題，是精確到分鐘的學習計劃，是身邊每個人都像上了發條一樣的瘋狂“內卷”。在那裡，他或許能成為一個更強的“解題者”，但大概率會失去成為創造者的土壤和時間。
“叮鈴鈴——叮鈴鈴——”刺耳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打亂了他混亂的思緒。林天嚇了一跳。他煩躁地拿起桌上的老式座機話筒，準備用“喂”字敷衍了事。可當他看到來電顯示上那個熟悉的號碼時，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楊明宇。是老楊！他怎麼會這個時候打電話來？他是來……勸我留下的嗎？林天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按下了接聽鍵。
“喂，楊老師。”
“喂，林天啊，”電話那頭，楊明宇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懶洋洋的笑意。
“在家乾嘛呢？沒被爸爸媽媽搞‘三堂會審’吧？”一句輕鬆的玩笑，瞬間衝淡了林天心中大部分的緊張和戒備。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差不多，正在進行‘混合雙打’前的最後通牒階段。”
“哈哈哈，那看來我這個電話打得正是時候，算是戰場中場休息了。”楊明宇在那頭也笑了。
他沒有直奔主題，而是像閒聊一樣問道：“怎麼樣，在家還習慣吧？是不是覺得還是學校的食堂好吃一點？”
“還行吧，就是有點……悶。”林天實話實說。
“正常，天才總是需要空間的嘛。”楊明宇依舊是那副不正經的口吻，他話鋒一轉，聊起了班裡的事，“對了，今天王昊那小子把他那份關於他爸公司的分析報告給我看了，寫得不錯，裡麵有幾個觀點還挺有意思的。還有張偉，今天下午來找我，跟我探討什麼籃球運動員的最佳出手角度和肌肉記憶的關係，滿嘴的物理名詞，差點把我這個語文老師給問住。”
聽著楊老師描述著班裡這些鮮活的日常，林天眼前仿佛浮現出了王昊那副“我爸是李剛，但我比我爸牛”的臭屁表情，和張偉那個憨憨撓著頭一本正經的滑稽模樣。
他的嘴角，在自己都沒察覺的情況下，微微上揚。“那……挺好的。”他小聲說。“是啊，都挺好的。就是感覺班裡少了點什麼，”
楊明宇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刻意留白，“少了那個一言不合就能用代碼解決問題的家夥，討論問題都感覺沒那麼酷了。”林天的心猛地一揪。他攥緊了話筒。
他知道，關鍵的時刻要來了，老楊的“說服教育”要開始了。他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來應對。然而，楊明宇接下來說的話，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行了，跟你同步一下班級近況，”楊明宇的語氣又恢複了那種雲淡風輕的感覺，仿佛剛才那句感慨隻是隨口一提。
“對了，還有個事兒順便問一下。”
“……您說。”林天屏住了呼吸。“你寒假做的那個小遊戲，後來有進展嗎？”就是這一句輕描淡寫的，似乎是“順便”問起的話。沒有提轉學，沒有提未來，沒有提清華北大，沒有提任何宏大的道理和沉重的期望。他隻是問起了那個粗糙的，不完美的隻屬於林天自己的小遊戲。那一瞬間，林天感覺自己心中那場激烈的辯論賽，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爭吵都消失了。
精英小人也好，不羈小人也罷，都在這個問題麵前，化作了青煙。這個問題直抵他內心最柔軟、最滾燙的核心。
是啊，我的遊戲。我的那個由我自己親手創造的世界。楊老師他記得。他不僅記得，他還在乎。他真正在乎的，不是我林天能考多少分，能拿什麼獎，能給14班帶來多少榮光。他在乎的，是我林天，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股溫熱的暖流，從心底深處湧起，衝散了他所有的猶豫、迷茫和痛苦。
眼眶，毫無征兆地就濕了。“還……還沒……”他握著話筒，聲音有些哽咽，“最近……沒時間弄。”
“哦，那可惜了。”楊明宇的語氣裡透著一絲的遺憾。
“我本來還想著，你能不能給那個史萊姆加個隨機動作，讓它彆傻乎乎地站著挨打，至少會躲閃一下呢？或者，給主角加個‘二段跳’怎麼樣？我覺得會很酷。”
楊明宇還在興致勃勃地提著建議，仿佛他不是一個班主任，而是一個和林天一起開發遊戲的夥伴。林天聽著，眼前已經浮現出了代碼的邏輯和實現的路徑。
他甚至開始不自覺地思考起來，實現“二段跳”需要在原有的跳躍函數上加一個狀態判斷，而給史萊姆加隨機動作則需要一個簡單的隨機數生成和路徑選擇算法……
“行了，不打擾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彆跟家裡人硬強，他們也是為你好。”楊明宇的聲音將他從技術的遐想中拉了回來。
“想通了，隨時給我打電話。掛了啊。”“嘟……嘟……嘟……”電話掛斷了。房間裡恢複了寂靜。
林天握著話筒久久沒有放下。他不需要再想了，就在楊老師問出那個問題的瞬間，他心中的天平，已經徹底倒向了一邊。
省實驗中學很好，它像一座宏偉壯麗直通雲霄的摩天大廈。但14班，是他的家。一個雖然有些吵鬨、有些簡陋，卻可以讓他親手添磚加瓦，自由建造夢想小屋的家。
在大廈裡，他是一個入住的房客。在小屋裡，他是自己的主人。他抬起頭，目光再次投向電腦屏幕上那個簡陋的遊戲畫麵。這一次，他的眼神裡，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迷茫。
他將話筒輕輕放回座機，然後轉過身，麵對著電腦。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懸停了片刻，隨即如雨點般落下。他沒有打開遊戲，也沒有寫代碼。
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ord文檔。文檔的頁麵像雪一樣白。他在第一行，敲下了幾個字，然後按下了回車。《我的選擇》鍵盤清脆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裡譜成了一曲堅定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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