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德那句“楊明宇……他到底對那群孩子……做了什麼？”仍在辦公室裡回響，卻沒有人能回答。
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在問彆人，不如說是在問天。辦公室裡每個老師都屏住了呼吸，連翻動試卷的動作都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王海德，等待著下文。
王海德自己也愣住了，他沒料到自己一句無意識的喃喃自語，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他清了清嗓子，迅速找回了教導主任的威嚴。他不能讓這群下屬看到他失態的樣子。
“咳咳！”
他重重地咳嗽了兩聲，打破了辦公室裡的寂靜。他開始發號施令。
“都彆站著了！開茶話會呢？繼續改卷！老李，小張，你們幾個，”他點了幾個教研組長的名，“把14班各科的成績登記表，再複核一遍，每一個分數都給我算清楚了！確保沒有算錯！這是嚴肅的教學工作，不能出半點紕漏！”
他頓了頓，看向那個臉色很難看的尖子班班主任。
“孫老師，”他特意加重了稱呼，“還有……楊明宇老師，”他對著空氣喊了一聲，仿佛楊明宇就在現場，“你們兩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眾人聞言，立刻散開，但耳朵卻都豎得老高。剛才還鬨哄哄的辦公室，瞬間隻剩下刻意壓低了的“沙沙”聲。
重頭戲來了。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好戲，要在主任辦公室裡才開場。
孫老師的身體僵了一下。他默默地將手裡的卷子放回英語老師的桌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此刻暴露出他內心的不平靜。他邁開步子，跟在王海德身後，走向那間王主任所在的辦公室。
他的背影依舊挺拔，或許是故作姿態，因為辦公室裡所有老師都能看出來，那份挺拔裡多了一點點外強中乾的意味。一個眼神好的年輕老師甚至注意到，孫老師走路時，右腳那雙擦得鋥亮的皮鞋，鞋帶不知何時散了，可他卻渾然不覺，任由那根黑色的鞋帶，在他的腳邊一甩一甩的來回甩動。
主任辦公室裡。
楊明宇也就被一個電話叫了過來，他已經改完試卷了，就沒有去改卷辦公室湊那個熱鬨，他不需要。所有的結果，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因此他到了天台去欣賞遠處的風景以此緩解批卷的勞累。接到同事的通知後，他便立刻去了王主任辦公室，沒想到比王主任他們還早到，此刻的他，正悠閒地坐在待客區的沙發上。
王海德的辦公室，布置得頗有“老乾部”風範。右手邊是一麵牆的書櫃，裡麵塞滿了各種教育理論專著和獎杯獎狀。辦公桌上，除了電腦，還有一個碩大的地球儀和一套紫砂茶具，好像每個老師都對茶感興趣，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附庸風雅。
楊明宇此時就在擺弄那套茶具。他從辦公室櫃子裡翻出了一包茶葉，手法嫻熟地洗茶、衝泡，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空氣中很快就彌漫開一股清冽的茶香。那茶葉正是王海德珍藏的極品大紅袍，他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喝，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楊明宇倒是一點沒客氣。
王海德和孫老師一前一後地走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
王海德的眼皮跳了跳。這小子，反客為主了還？
孫老師則在看到楊明宇那副悠閒姿態的瞬間，臉色又白了幾分。
人家閒庭信步，自己緊張兮兮的。高下立判。
王海德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大班椅上，那張椅子發出一聲沉悶的“嘎吱”聲，好像是在暗示著主人的心情並不平靜。他拿起桌上的那幾份成績登記表，又看了一遍，然後重重地將它們拍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悶響。
他抬頭，目光在楊明宇和孫老師之間來回掃視，像是在審視兩個團夥作案的嫌疑人。
楊明宇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氣定神閒。他甚至還端起一個剛泡好的品茗杯，對著王海德舉了舉，說了聲：“主任，好茶。火工足，岩韻顯。”
王海德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現在是跟你品茶的時候嗎？
孫老師則嘴唇緊抿，雙手背在身後，攥成了拳頭。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黏在襯衫上，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孫老師，”王海德決定先從他這邊開口，“關於這次期中考試，你和楊老師之間的那個……那個約定，你還記得吧？”
孫老師喉結滾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乾澀的的回應：“……記得。”
“那就好。”王海德點點頭，拿起一份數據分析的簡報，雖然是在對孫老師說話，但眼睛的餘光卻一直在瞟楊明宇。他需要摸清這個年輕人的底牌。這小子表現得越是雲淡風輕，王海德心裡就越是沒底。
“這次考試，1班的總平均分，依然是年級第一，632.7分。高分段人數，也是遙遙領先。從這個角度看，孫老師你的教學工作，是非常出色，非常紮實的。這一點，學校是充分肯定的。”
他先是給予了肯定，這是領導談話的藝術，先揚後抑，打一巴掌給個甜棗，讓你不至於當場翻臉。
孫老師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這些數據，他在辦公室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現在聽起來，卻有些刺耳。那些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數字，此刻卻像是在無情地嘲諷他——你隻能把好學生教得更好，卻無法讓差生脫胎換骨。你的工作，更像是一個篩選員，而不是一個教育者。
王海德話鋒一轉，拿起另一份報告，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但是……在你們約定的那個指標上，也就是班級後百分之五十學生的平均分進步值……”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著兩人的表情，享受著這種掌控局麵的感覺。
“1班的進步值是21.5分，這個成績，放在任何一個尖子班裡，都非常不錯，值得表揚。”
“而14班……”王海德拿起那張紙，湊到眼前，仿佛要再確認一遍那個數字的真實性，他的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進步值是40.8分。”
他念完，將報告單往桌上一放，身體向後靠在椅背裡，十指交叉放在肚子上，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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