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吳哲的事情,楊明宇並沒有立刻找他進行第二次談話。
他深知,對於吳哲這種內心壁壘極高的孩子,第一次的“點破”就像是在堅固的城牆上鑿開了一條縫隙。陽光要照進去,需要時間,也需要耐心。逼得太緊,反而會讓對方重新把牆砌得更厚。
他決定先讓那句“剛柔並濟,方為大道”的批注在吳哲的心裡發酵幾天。
與此同時,他的注意力聚焦到了馬麗的身上。
最初注意到馬麗的“異常”,並非來自楊明宇,而是來自美術老師溫靜。
這天下午的教研活動結束後,溫靜抱著一摞畫紙特意在楊明宇的辦公室門口多停留了幾分鐘。
“楊老師,還沒走呢?”溫靜的聲音像她的人一樣,溫婉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親近。雖然上次兩人晚飯後擁抱了一起,兩人之間的關係大家已經心照不宣,隻差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沒有捅破。
“溫老師。”楊明宇抬起頭看到是她,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正準備收拾東西呢。怎麼,找我有事?”
“嗯,有點事,想跟你聊聊你們班的一個學生。”溫靜說著走進了辦公室順手關上了門。
看到她這個舉動,楊明宇的表情也變得認真起來。他知道,能讓溫靜如此鄭重其事地來找他,問題恐怕不小。
“是我們班的馬麗嗎?”楊明宇開門見山地問道。
溫靜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你怎麼知道?”
楊明宇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一個班五十多個學生,誰的狀態好,誰的情緒不對,看一眼大概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馬麗最近上課,尤其是你的美術課,眼神總是飄的。說吧,到底怎麼了?”
溫靜歎了口氣,將手中那摞畫紙放到了楊明宇的桌上。她從中間抽出了兩張素描並排放在一起。
“你看看這個。”
楊明宇的目光落在了那兩張畫上。
兩張畫畫的都是同一個石膏像,但呈現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簡直判若兩人。
左邊那張,是馬麗上學期的作品。線條流暢而富有生命力,光影的處理極其細膩,充滿了靈氣。哪怕楊明宇是個外行也能一眼看出,畫這幅畫的人擁有著遠超普通學生的天賦。這不僅僅是技巧,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對美的感知力。
而右邊那張是馬麗昨天的課堂作業。
乍一看,技巧還在,構圖也中規中矩挑不出大毛病。但仔細看去,卻能感覺到死氣沉沉。線條是僵硬的,光影是刻板的,整幅畫工整,卻毫無靈魂。
“看出來了嗎?”溫靜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惋惜,“左邊這張,是一個天才的作品。而右邊這張,隻是一個工匠的習作。”
楊明宇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當然看得出來。
這種靈氣的喪失比成績下滑更可怕。成績下滑可能是因為懶惰或者方法不對,但靈氣的消失,往往意味著創作者內心深處最寶貴的東西正在被某種力量扼殺。
“這孩子……遇到什麼事了?”楊明宇沉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溫靜搖了搖頭,臉上滿是擔憂,“我私下找她聊過兩次,可她什麼都不肯說,隻是一個勁地道歉,說自己最近狀態不好,以後會努力畫的。可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對勁。”
這番話倒是和吳哲的情況有幾分相似。都是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用“我會努力”來堵住老師進一步探究的嘴。這是很多內心有事卻不願求助的慣用伎倆。
楊明宇靠在椅背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
馬麗是一個在班裡同樣不太起眼的女生。性格文靜,成績中等偏上,屬於那種扔進人堆裡就找不出來的類型。家庭背景也極其普通,父母都是國企的普通雙職工,家教很嚴。
這樣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學生,內心怎麼會發生如此劇烈的動蕩?
楊明宇百思不得其解。
他拿起那張充滿靈氣的舊作又看了一遍。畫紙的右下角有一個小小的簽名,除了“馬麗”兩個字,旁邊還有一個用鉛筆畫的展翅欲飛的翅頭膀膀。
一個渴望飛翔的靈魂為什麼會突然折斷自己的翅膀?
“楊老師,你在想什麼?”溫靜看到他陷入沉思,輕聲問道。
“我在想,能讓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主動放棄自己天賦的原因,通常隻有兩個。”楊明宇開口道,“第一,是來自外部的巨大壓力,讓她覺得天賦變成了負擔。第二,是她自己內心對未來的不確定性產生了恐懼。”
“你覺得,馬麗會是哪一種?”
“都有可能。”楊明宇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溫老師,謝謝你及時把這個情況告訴我。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吧。藝術生的心理比普通學生更敏感,也更脆弱,必須小心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