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瑤頭疼欲裂、意識不清,腹中咽喉也疼得要命,混沌中似有人抓住她的手腳粗暴拖拽著抬了起來,很快又用個滿是黴味臟臭的東西卷了起來,她想動,軀殼卻似離魂般僵死,隻得任人擺布。
“腿腳快些!”
頭頂傳來壓著嗓的催促,冰涼如水的月光正好移過她倒垂的臉頰,她直愣愣地瞪著腐朽的草席,想轉頭看看,卻一直使不上勁。
怎麼回事?她到底在哪裡?
不對啊,她不是……不是死了嗎?
她在做夢嗎?可做夢怎麼會這麼疼?而且這夢也太詭異了……隨著意識漸漸清明了一些,竟還有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驟然湧入了她腦海中,更令她愈發驚懼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抬著她的那幾個男人,又忽然相互說起話來。
“真他娘觸黴頭!”
四下無人,張五又膽大包天了起來,一邊幫著抬一邊咒罵。
“眼瞅著到嘴的肉飛了不說,反惹一身騷!這一路上若不是老子,這賤婢早餓死了!老子待她還不夠好嗎?老子沿途還給她餅吃!”
“頭頭頭兒,小的還是怕……”另一人聲音虛浮,抓著樂瑤腳踝的手都抖得厲害,“這樂小娘子雖受父罪流徒,但卻未被除籍……明日甘州都護府的士卒來驗,若盤問起來少個人,咱們該怎麼答啊……”
“夯貨!”
草席外傳來巴掌摑肉的悶響。
“你隻管把心放肚子裡,如今隻要把屍體處置了,死無對證,流犯自儘至多算我等監守疏失,挨幾鞭子不就過去了?”
“可……”
“噤聲!休再多言,莫驚動了人。”
樂瑤大致聽懂了來龍去脈,她上輩子雖然眼盲,但聽書聽劇也聽了不少,所以……她應該是穿了,而且還穿到原身被害現場了!
這三人隻怕就是凶手了……樂瑤冷靜地想著,她還發現他們說話的言語腔調十分古怪,夾雜著很多難辨的古音,她不應該聽懂的,可現在竟毫無阻礙猶如聽母語般聽懂了。
很快,眼皮上那點微弱的光感消失了,樂瑤心知自己八成被抬入不見天光之處,因為……她還聞到了周遭更重的泥腥濕腐氣息。
身體雖還無法動彈,她卻已從最初的恐慌中飛快緩過神來,開始下意識留心著周遭的變化。
打從六歲起,她就查出了視網膜色素變性,這個病不僅無藥可治,最殘忍的是,它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視力逐漸減退,直到完全失明。
所以,樂瑤從小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失去光明,她也一直在為此做萬全準備,她不僅提前自學盲文,在完全失明之前,也時常練習閉目辨物,以此磨礪自己的感官與心性,以備黑暗突然降臨到她身邊。
不論在何時何地,都要冷靜下來,與黑暗共生,這幾乎已成她的本能了。
又一陣冷風襲來,隨之送來清晰的水腥氣與苔蘚味道,可這裡沒有河水聲……是井邊嗎?
他們要將她投入井裡毀屍滅跡?
好凶殘之人,不行,她可不想又死一回!
樂瑤心急如焚,她拚命掙紮,企圖掌控這具不聽使喚的軀體,卻連眼珠子都沒挪動……動不了,怎麼還是動不了?她更害怕了。
眨眼間,那三人的腳步已踏近濕滑的井沿,濃重的水氣隨之撲麵而來。
就在此刻,她終於感到指尖傳來一絲微弱的顫動,但還來不及驚喜,幾乎同時,裹在草席裡的她也被那三人合力抬起,她整個身軀都豎了起來,濃烈的井水腥氣直衝鼻腔。
糟了!
就在樂瑤萬念俱灰之際,抬著她雙腳的那個膽小解差不知瞥見了什麼,突然發出一聲驚駭得變了調的嘶吼:
“誰!”
另外兩人也下意識扭頭搜尋:“何人?!”
“嗖——”
回應他們的,隻有一道銳利破空聲。
一支羽箭擦著其中一人耳畔疾射而過,“奪”地一聲悶響,重重釘在對麵的土牆之上,那三人魂飛魄散,驚嚎著撒手。
嘩啦!砰!
樂瑤隻覺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已和草席一起狠狠摜落在井台邊半濕潤的泥地上。
破草席瞬間散開,樂瑤半個身子滾了出來,渾身劇痛。
但這一摔,卻仿佛摔開了禁錮這具軀殼的枷鎖,原本麻木僵死的四肢百骸變得柔軟,體內的神經正一寸一寸地重新連接,凝固停滯的血液也如解凍的冰河,開始緩慢回流……
她漸漸能勉強控製手腳了。
眼睛……也能動了。
摔落時,半塊破草席恰好覆在她臉上。
她艱難地轉動眼珠,透過葦席散裂的縫隙往外窺視。
或許是剛從陰曹地府掙紮回來,她視野模糊,重影晃動,眩暈與惡心翻湧不止,一時什麼也看不清。
她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強從黑夜中看出幾道人影輪廓。
先看見的是那三名差役打扮的男人,他們突然朝著後門的方向跪倒,再順著他們望去,門外,竟有十數騎人馬,靜靜立在月色中。
當先一騎,騎馬的人生得尤為高大挺拔,身量幾乎超出常人一頭,因此也尤為醒目。
這些人馬燃起了幾把油炬,樂瑤眼前的世界也跟著被火光照亮。
那第一人手中長弓尚未收起,弓弦猶在風中鳴顫。身著的玄色缺胯袍,外罩半舊皮甲,肩披深色風氅,整個人幾乎融於濃重的夜色。
但唯有那雙眼睛,迎著月光,呈現出一種罕見的、冷冽如山雪的淺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