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何曾不是這世道的“孤兒”?
直到李華駿的聲音將她從思緒中拉回:“……既然都尉的腿傷不宜移動,我現下便持都尉印信,連夜趕往苦水堡,命苦役營監牧率解差連夜前來交接。我與都尉及其餘部下便也將先行返回甘州,所以……”
他也叉手為禮。
“便在此與小娘子彆過了,他日……有緣再會。”
樂瑤也還禮,笑道:“有緣再會。”
轉身離去時,她抱著那疊厚厚的衣物與氈毯,經過了李華駿身側。
忽而想起了什麼,又不禁回首,向那頂用各色鮮豔氈布拚縫而成的氈帳望了一眼。
帳簾低垂,隔絕了內外。
她想,嶽都尉雖是個喜好牡丹花開的漢子,但他人還是很好的。
有句話說得好,心有猛虎,細嗅……牡丹嘛。
有些想笑,她扭身掩飾著往前走了幾步,又叫冷風吹得透心涼,才想起將懷裡這衣裳抖開,立刻連帽帶衣都穿戴上了。
這衣裳穿上去沉甸甸的,密實的皮毛便瞬間為她隔絕了夜間的刺骨寒風,令她被凍得幾乎僵硬的臉頰和四肢都漸漸回溫了。
用帽上垂下來的皮毛耳護捂著凍得快沒知覺的耳朵,樂瑤加緊腳步回到流犯歇息的火堆旁。
柳玉娘母子、周婆以及米大娘子幾人,依舊相互依偎著,縮成一團,在冰冷的沙地上沉沉睡著,鄭山那悶雷般的呼嚕甚至都沒有停,大老遠樂瑤便聽見了。
但眼下她也顧不上這麼多了,她也已困得快睜不開眼了。
抖開李華駿送給她的厚實氈毯,她將柳玉娘母子、周婆和米大娘子也一並裹了進去,自己也縮了進去,幾乎一合眼便睡著了。
李華駿並未立即離去。
他依舊站在原地,燈在他腳下打出一小片暖黃。
他默默目送著樂瑤回到流犯堆裡。
起初,她沒披上衣裳,凍得厲害,行走間,連被遠近各處篝火拉出的、搖曳不定的影子,都仿佛在瑟瑟顫抖。
可她背脊卻始終筆直。
想起今夜他前去請她時,她雖被突然出現的自己唬了一大跳,但不等他說明來意,她便迅速冷靜了下來,十分大膽且警惕地直視著他。
之後進了氈帳,對著都尉、對著他,她也不曾有過半分流犯應有的畏縮與怯懦。
診治之時,不卑不亢、言語清晰,甚至敢於直言不諱,連續三問都尉為何對她有所避諱,這份鎮定與膽識,比那鵪鶉似的陸鴻元要強多了。
真不愧是出身南陽樂氏的女子。
縱然家族蒙難,自身落魄至此,風骨仍在。
直到看見樂瑤已在流犯群中席地躺下,李華駿才鬆開了按在腰間刀柄上的手,轉頭沉聲囑咐押解的士卒們夜裡不得鬆懈,要嚴加看管,這才翻身上馬,順道喊來了陸鴻元一並趕路,親自往苦水堡去了。
夜風獵獵,撲麵生寒。
天上星河流瀉,馬背上疾馳的李華駿摸了摸懷中沉甸甸的金餅,要讓苦水堡那些見錢眼開的差役連夜趕來交接,單憑印信怕還不夠。
隻是這些小節,便不必都尉操心了。不然,以他那耿直秉性,若是知曉了,一定會寧願自己強忍傷痛、冒著風險,也絕不會同意李華駿有這等行賄之舉。
但李華駿不同,他雖不曾怎的當過官,卻見得多了。
李華駿嗤笑一聲。
官場上隻要能用通寶和金餅打點的事兒,從來都不算什麼大事兒,若是有一日,拿銀錢都砸不開門了,倒是要掂量掂量了。
翌日天光大亮,一夜好睡的樂瑤才被陣陣粗魯的呼喝與鞭聲驚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