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幾人又因換了押解差役而麵露愁緒,這些從苦水堡趕來的解差如此凶惡,往後在苦水堡的日子可怎麼過?
其餘流犯心中所想也差不多。
隊伍開拔了,眾人在寒風中漸漸沉寂,再沒了昨日得見沙棘的那份希冀。
樂瑤一路不忘看顧杜六郎,昨夜她趁機求到了幾顆陸鴻元帶來的連翹敗毒丸,今日起來,她自己服了些,也喂杜六郎服了兩顆。
連翹敗毒丸是由連翹、金銀花、黃連等清熱解毒之藥組成,可散風消腫,也可退熱清肺,不僅可以清她體內的餘毒,對杜六郎熱毒未清、咳嗽多痰的症候也頗為適宜。
杜彥明和柳玉娘輪流背著這孩子走。
今日他精神好多了,縮在那毯子裡,乖巧地睜著一雙大眼,安靜地望著沿途荒涼的景色。
偶爾,他會從衣袋裡摸出一顆昨日剩下的沙棘果,還懂事地自己吃一顆,便分給柳玉娘一顆,之後又分給樂瑤一顆。
等輪到杜彥明背兒子,他便故意張大了嘴回頭湊過來:“乖兒,阿耶怎麼沒有?”
杜六郎一摸兜,空了,想了想,竟把嘴裡啃了一半的那顆重新吐出來,濕漉漉就給杜彥明嘴邊遞了過去。
杜彥明哭笑不得地推回去:“你吃吧!還是你吃吧!”
樂瑤和柳玉娘都竊笑不已。
之後又走了半日,人人步子都沉了,解差們騎在馬上又催得緊,眾人便沒這精神頭了。
杜六郎跟隨父母一路走來,這大半年的流放之路,令這個年幼的孩子都學會了察言觀色,他也感受到了周遭的壓抑與不安,之後再不說話,懂事地連咳嗽都竭力悶在手心裡。
樂瑤一邊走一邊不時探手摸一摸杜六郎的額頭,見他沒再發熱,便也安心了。
之後,一行人就這麼沉默地走了整整四十裡路。
又爬過一道連綿的沙丘,腳下的黃沙漸漸換成了枯黃稀疏的草地,再走,眼前便是一片較為舒朗的草原了。
但深秋的草原與她們這些流犯一般,蔫頭耷腦地勉強活著,東一塊兒西一塊兒地露著薄薄的土皮,偶爾還能踩到張著嘴的鼠洞。
遠方雪山輪廓也越來越清晰,山峰的棱角都清晰可見,越高的山,山頂就越像一塊凍硬的青鹽疙瘩,白中帶灰,瞧著澀生生的。
隨著日頭西移,風越來越冷,地勢也越來越高。
樂瑤走得呼喘呼喘的,米大娘子更是頭暈目眩,臉色蒼白得嚇人,連嘴唇都微微發紫,但幸好她沒倒下,死死掐著樂瑤昨日教她的內關穴,強撐著一步步跟了上來。
直到接近昏時,仿佛永無止境的北風中,終於浮現出一截灰黃的夯土圍牆。
那圍牆顯得很舊,表麵皴裂著無數風化出的裂縫與溝壑,好似一張掩於黃沙中的滄桑臉龐。
更遠處的群山之上,還有一座座依山勢而建的烽燧,昏時正是舉薪通訊的時候,烽煙正一叢叢地升起。
許多流犯在見到這座沉默佇立在大漠深處的戍堡後,腳步不約而同地沉重、遲緩了下來。
眾人仰起頭,悵然無言地遙望著。
從錦繡長安,到荒蕪的邊關。
千裡流徙路,在此刻,抵達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