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槐木棺與紅絲線
七月半的雨,黏得像裹屍布。
我蹲在老槐樹下,看著爹用浸了桐油的麻繩捆第三圈槐木棺。棺木是前兒個後山新伐的老槐,年輪裡還嵌著半片民國時期的彈殼,這會兒被雨水泡得發脹,散出一股混著血腥氣的木頭味。
“阿九,線。”爹的聲音從棺木那頭傳過來,啞得像砂紙磨過老樹皮。他左手按著棺蓋縫,右手伸在雨裡,指縫間還沾著沒洗乾淨的屍油,在昏黃的馬燈下泛著膩光。
我從帆布包裡摸出那卷紅絲線——不是普通的棉線,是用皂角水浸過、再在朱砂裡滾過三圈的“鎖魂線”,也是我們沈家縫屍人的吃飯家夥。線軸是爹年輕時用的,烏木柄上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我捏在手裡,總覺得線軸在發燙,像揣了顆跳得不正常的心臟。
這口棺裡躺的是河灣村的王寡婦。昨天清晨有人在河邊發現她時,她整個人泡得發脹,右手齊腕斷了,傷口處的肉翻卷著,像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撕下來的。村長來叫爹的時候,我正蹲在門檻上磨縫屍針,聽見“斷手”兩個字,針差點紮進指縫裡。
我們沈家在這一帶做縫屍人,已經傳了六代。規矩是爹從小教我的:不縫死狀怪異的屍,不縫橫死在水邊的屍,不縫斷肢超過三處的屍。可這次村長揣了兩斤臘肉來,話裡話外透著懇求——王寡婦無兒無女,總不能讓她帶著殘缺下葬,擾了村裡的風水。
爹當時沒說話,隻是盯著院角那棵老槐看了半晌。那棵槐是爺爺下葬那年種的,枝椏歪歪扭扭,像無數隻伸向天的手。我知道,他是想起爺爺臨終前說的話了:“槐木招陰,紅繩鎖魂,縫屍人這輩子,躲得過活人,躲不過死人。”
棺蓋撬開的瞬間,一股腥甜的腐味撲麵而來。我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卻被爹用眼神按住了。王寡婦的臉腫得像發麵饅頭,眼窩深陷,原本應該是黑色的瞳孔,此刻卻泛著一層詭異的青白色,像是蒙了層薄霜。最讓人發怵的是她的斷手處,傷口邊緣的皮膚已經開始發黑,隱約能看見裡麵的骨頭,上麵還纏著幾根水草,水草的根須紮進肉裡,像細小的蛇。
“拿針。”爹的聲音很穩,他已經把王寡婦的斷手擺在了旁邊的木板上。那隻手泡得發白,指關節處還戴著個銀鐲子,鐲子上刻著“長命百歲”,此刻卻硌得我眼睛疼。
我遞過縫屍針,針是純銀的,針尖淬過朱砂,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爹捏著針,先在王寡婦的斷手處縫了第一針,紅絲線穿過皮肉時,發出輕微的“嗤啦”聲,像撕開一張薄紙。
雨越下越大,打在槐樹葉上,劈裡啪啦的,倒像是有人在旁邊拍手。我盯著爹的手,他的動作很熟練,每一針的間距都一樣,紅絲線在斷口處繞成一個個細密的結,像給傷口纏上了一道血紅色的疤。
就在縫到第七針的時候,我忽然看見王寡婦的眼皮動了一下。
我以為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她的眼皮又動了一下,這次更明顯,眼縫裡露出一點青白色的瞳孔,正死死地盯著我。
“爹!”我聲音發顫,手指著王寡婦的臉。
爹頭也沒抬,隻是加快了縫針的速度,“彆說話,盯著線。”
可我怎麼能不說話?王寡婦的嘴角慢慢往上翹,像是在笑,她的嘴唇已經泡得發烏,一笑,就露出裡麵發黑的牙床。更可怕的是,她那隻沒斷的左手,手指竟然開始慢慢蜷縮,指甲在木板上劃出一道淺淺的印子。
“爹,她活了!”我往後退,腳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那卷掉在地上的紅絲線,線軸滾到了棺木底下,紅絲線順著棺縫爬進去,像是被什麼東西拉著。
爹終於停下了手,他抬起頭,看向王寡婦的臉。這時候,王寡婦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青白色的瞳孔裡沒有任何神采,卻像是能穿透人的骨頭。她張了張嘴,發出一陣“嗬嗬”的聲音,像是喉嚨裡卡了什麼東西。
爹從懷裡摸出一張黃符,貼在王寡婦的額頭上,黃符上的符文遇著水汽,立刻暈開,變成了暗紅色。“鎮!”爹低喝一聲,手按在黃符上,用力往下壓。
王寡婦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四肢僵直,像是被什麼東西釘在了棺材裡。她的眼睛還睜著,卻不再動了,隻是瞳孔裡的青白色慢慢褪去,變回了正常的黑色。
爹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汗水混著雨水,在他臉上衝出一道道泥印。“沒事了,是屍變的前兆,幸好發現得早。”
我還沒從剛才的恐懼裡緩過來,手指還在發抖。“爹,她為什麼會這樣?”
爹收拾著縫屍針和紅絲線,聲音低沉:“她的斷手不是被水衝走的,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扯下來的,怨氣太重,才會屍變。”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棺木底下的紅絲線,“這地方,怕是要不安生了。”
那天晚上,我們把王寡婦的棺木抬回了村西的義莊。義莊是爺爺那輩建的,裡麵放著十幾口沒人認領的棺材,常年彌漫著一股黴味和腐味。爹把王寡婦的棺木放在最裡麵的角落,又在棺木周圍撒了一圈糯米,才帶著我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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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雨已經停了,月亮從雲裡鑽出來,慘白的光灑在小路上,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走在爹後麵,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回頭看,卻什麼都沒有,隻有風吹過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像有人在耳邊說話。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忽然看見院角的老槐樹下,站著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背對著我們,頭發很長,垂到腰上,風一吹,頭發飄起來,像黑色的綢帶。
“爹,那是誰?”我拉了拉爹的衣角。
爹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把我往身後一擋,聲音發緊:“彆回頭,快走!”
我被爹拉著往前跑,耳朵裡卻聽見一陣女人的笑聲,很輕,像羽毛拂過耳朵,卻讓我渾身發冷。跑進門,爹“砰”地一聲關上大門,又用頂門杠頂住,這才靠在門上,大口地喘氣。
“爹,那個女人是誰?”我問。
爹沒說話,隻是走到堂屋的供桌前,點燃了三炷香,插在爺爺的牌位前。供桌上的牌位是黑檀木做的,上麵刻著“先考沈萬山之位”,牌位前的燭火忽明忽暗,映得爹的臉陰晴不定。
“阿九,從明天起,你彆再跟著我去縫屍了。”爹忽然說。
我愣了一下,“為什麼?我不是早就開始學了嗎?”
“你還小,有些東西,不知道比知道好。”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以後,晚上彆出門,聽見什麼聲音都彆開門。”
我還想再問,爹卻轉身進了裡屋,關上了門。我站在堂屋裡,看著供桌上的燭火,忽然覺得那燭火的影子很像剛才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正對著我笑。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窗外有聲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玻璃,一下一下,很有規律。我裹緊被子,把頭蒙住,卻聽見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竟然到了我的床頭。
我猛地睜開眼睛,看見床頭站著一個人,正是晚上在槐樹下看見的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她的臉對著我,卻看不清五官,像是被一層霧氣籠罩著。她伸出手,手上戴著一個銀鐲子,和王寡婦手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的手……”女人的聲音很輕,帶著哭腔,“我的手還沒縫好……”
我嚇得尖叫起來,想往爹的房間跑,卻發現身體動不了,像是被什麼東西捆住了。女人慢慢俯下身,我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和王寡婦棺木裡的腐味一模一樣。她的手碰到了我的臉,冰涼冰涼的,像一塊冰。
就在這時,裡屋的門“砰”地一聲開了,爹拿著一把桃木劍衝了出來,嘴裡念著咒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女人像是被桃木劍的光刺到了,尖叫一聲,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我身上的束縛也消失了,我癱在地上,大口地喘氣,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爹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他的手還在發抖。“彆怕,爹在。”
“爹,她是誰?她為什麼要找我?”我哭著問。
爹歎了口氣,坐在地上,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打開,裡麵是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封麵上寫著“沈氏縫屍錄”。“這是我們沈家的祖訓,裡麵記著所有關於縫屍人的規矩,還有……我們惹上的東西。”
我湊過去看,小冊子上的字是用毛筆寫的,有些地方已經模糊不清了。爹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麵的字說:“民國三十年,你太爺爺給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縫屍,那個女人也是斷了手,和王寡婦一樣。後來,那個女人就纏上了我們沈家,每一代縫屍人,都會遇到她。”
“她為什麼要纏上我們?”
“因為你太爺爺當年縫屍的時候,少縫了一針。”爹的聲音很低,“那個女人的怨氣沒散,就跟著我們沈家,找每一代縫屍人要她的手。”
我看著小冊子上的字,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原來,我們沈家的縫屍人,從來都不是在縫屍體,而是在縫一個永遠也縫不好的怨念。
那天晚上,爹給我講了很多關於沈家縫屍人的事。他說,縫屍人縫的不是屍體,是魂,每一針都要帶著敬畏,不能多縫,也不能少縫,否則就會惹上麻煩。他還說,爺爺就是因為給一個斷了腿的人縫屍時,多縫了一針,結果被那具屍體纏上,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阿九,明天我就送你去城裡的親戚家,你彆再回來了。”爹說,“我們沈家的縫屍人,已經傳了六代,也該斷了。”
我搖了搖頭,“爹,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學縫屍,我不怕。”
爹看著我,眼裡滿是無奈,“你以為你不怕?那個女人不會放過我們的,她會一直找你,直到你給她縫好她的手。”
“那我就給她縫好。”我說,“隻要能救爹,我什麼都願意做。”
爹沒說話,隻是摸了摸我的頭,眼神裡的悲傷,像院子裡的老槐樹,濃得化不開。
第二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爹已經不在家了。堂屋裡的供桌上,放著那卷紅絲線和縫屍針,還有一本《沈氏縫屍錄》。桌子上還有一張紙條,是爹的字跡:“阿九,爹去河灣村了,王寡婦的棺木出了點事,你彆來找我,好好待在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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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緊,抓起縫屍針和紅絲線,就往河灣村跑。我知道,爹肯定是遇到麻煩了,那個穿紅衣服的女人,又出現了。
河灣村的義莊在村西頭,離我們家有三裡地。我跑在路上,看見路邊的草上還掛著露水,太陽剛出來,卻一點也不暖和,風裡帶著一股腥甜的味道,和王寡婦棺木裡的味道一樣。
快到義莊的時候,我看見義莊的門開著,裡麵傳來一陣“砰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砸棺材。我跑進去,看見爹正拿著桃木劍,和一個穿紅衣服的女人打在一起。那個女人的臉還是看不清,卻能看見她的右手齊腕斷了,傷口處的紅絲線散落在地上,像是一條條紅色的蛇。
“爹!”我喊了一聲,衝了過去。
女人聽見我的聲音,猛地轉過身,朝我撲了過來。她的速度很快,我沒來得及躲開,被她抓住了胳膊。她的手冰涼冰涼的,指甲很長,紮進了我的肉裡,疼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你的手……給我縫好……”女人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帶著哭腔,卻又透著一股狠勁。
爹衝過來,用桃木劍砍向女人的胳膊,女人尖叫一聲,鬆開了我,往後退了幾步。她的胳膊上被桃木劍劃了一道口子,流出黑色的血,滴在地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像是在燒紙。
“阿九,快用紅絲線縫她的手!”爹喊道,“隻有你能縫好她的手,化解她的怨氣!”
我這才明白,爹為什麼要讓我學縫屍。我們沈家的縫屍人,不僅要縫死人的屍,還要縫活人的怨。我握緊縫屍針,撿起地上的紅絲線,走到女人麵前。
女人看著我,斷手處的傷口在不停地流血,黑色的血滴在地上,彙成一灘。她的身體在發抖,像是很痛苦。“縫好……我的手……”
我深吸一口氣,拿起縫屍針,穿過紅絲線,對準她的斷手處,縫了第一針。紅絲線穿過她的皮肉時,她發出一聲悶哼,身體卻不再發抖了。我按照爹教我的方法,一針一針地縫,紅絲線在她的斷口處繞成一個個細密的結,像給她的傷口纏上了一道血紅色的疤。
縫到第七針的時候,女人忽然抬起頭,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她的臉很白,眼睛很大,卻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白色。她的嘴角慢慢往上翹,露出一個笑容,很溫柔,卻又很悲傷。
“謝謝你……”女人的聲音很輕,像是一陣風,“終於……縫好了……”
說完,她的身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最後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地上的黑色血跡也不見了,隻剩下那根紅絲線,散落在地上,像是一條紅色的絲帶。
爹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阿九,你做到了。”
我看著爹,眼淚忽然流了下來,“爹,她終於走了嗎?”
爹點了點頭,“她的怨氣散了,不會再纏上我們沈家了。”
那天下午,我們把王寡婦的棺木重新封好,抬到了後山安葬。下葬的時候,天很晴,太陽照在墳上,暖洋洋的。爹說,這是好兆頭,王寡婦的魂,終於可以安息了。
回到家,我把《沈氏縫屍錄》收了起來,放在爺爺的牌位旁邊。爹說,以後我們沈家不再做縫屍人了,這卷紅絲線和縫屍針,就留給爺爺做伴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終於睡了個安穩覺。沒有指甲刮玻璃的聲音,沒有穿紅衣服的女人,隻有窗外的月光,灑在地上,像一層薄薄的霜。
我知道,以後的日子會很平靜。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是沈家的第七代縫屍人,我縫過一具帶著怨念的屍,也縫過一個女人未了的心願。
縫屍人縫的不是屍體,是魂。每一針,都連著生與死,怨與解。而我們沈家的故事,也會像那卷紅絲線一樣,永遠地留在時光裡,縫進每一個需要被溫柔以待的魂靈裡。
第二章老鐘表與舊照片
日子平靜了半個月,直到村長拿著一個舊鐘表,敲開了我們家的門。
那天是八月初一,天剛蒙蒙亮,我正在院子裡劈柴,就聽見“砰砰”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村長,他臉色發白,手裡抱著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渾身都在發抖。
“沈師傅,您快看看這個……”村長把布包遞過來,聲音發顫。
我接過布包,感覺沉甸甸的,打開一看,是一個老式的座鐘。鐘表的外殼是紅木做的,上麵刻著複雜的花紋,有些地方已經掉漆了,露出裡麵的木頭。鐘麵上的玻璃裂了一道縫,指針停在三點四十五分,分針和時針都指向同一個方向,像是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這是哪裡來的?”爹從屋裡走出來,他剛洗漱完,臉上還帶著水珠。
“是……是從村東頭的老張家挖出來的。”村長說,“老張昨天蓋新房,挖地基的時候,挖到了一個箱子,裡麵就裝著這個鐘表。結果昨天晚上,老張家就出事了……”
村長的聲音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他往後縮了縮脖子,仿佛又看見昨晚的恐怖景象:“昨天半夜,老張說聽見鐘表響,起來一看,那鐘明明停了三天,指針卻在黑夜裡轉得飛快,滴答聲像敲在人心口上。他兒子才五歲,抱著他的腿喊‘有阿姨在牆上’,老張抬頭,就看見牆上印著個女人的影子,頭發垂到腰,正對著他兒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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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著鐘表的紅木外殼,指腹能摸到木紋裡的潮氣,像摸到了一塊浸了水的骨頭。爹走過來,手指在鐘麵上敲了敲,裂開的玻璃渣子簌簌往下掉,露出裡麵鏽跡斑斑的齒輪,“這鐘不是尋常物件,上麵有陰氣。”
“可不是嘛!”村長急得直跺腳,“今天早上老張起來,發現他兒子枕頭邊放著張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旗袍,手裡抱著個鐘表,臉卻被劃得稀爛。他兒子說,是昨晚的阿姨給的,還說‘鐘表沒修完,該找下個人了’。沈師傅,您可得救救我們村啊!”
爹沒說話,從堂屋拿出個銅盆,倒了半盆糯米,把鐘表放了進去。糯米一碰到鐘表,立刻發出“滋滋”的聲響,冒出一縷縷白氣,像開水燙了雪。我湊近一看,糯米竟慢慢變成了黑色,像是被什麼東西吸走了精氣。
“這鐘裡鎖著個魂,”爹的眉頭皺得很緊,“她生前應該是個修鐘表的,死的時候沒把沒修完的鐘修好,怨氣就鎖在裡麵了。老張挖出來的箱子,是不是還鋪著紅布?”
村長愣了一下,連連點頭:“是!是紅布!您怎麼知道?”
“紅布招陰,再加上這老槐木的鐘殼,正好把怨氣困在裡麵。”爹蹲下來,盯著銅盆裡的鐘表,“現在怨氣散出來了,得找到她生前沒修完的鐘,把她的魂送回去。”
我跟著爹和村長去老張家的時候,太陽剛升到頭頂,可老張家的院子裡卻冷得像冰窖。老張坐在門檻上,眼睛通紅,他兒子縮在屋裡,抱著個布偶,見了我們就哭:“阿姨又來敲窗戶了,她問我鐘表什麼時候修完。”
老張的媳婦把那個裝鐘表的箱子抱了出來,紅布上還沾著泥土,掀開紅布,裡麵除了幾張舊報紙,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月白色旗袍,手裡拿著個小鐘表,笑得眉眼彎彎,背景是村口的老戲台——這女人我認得,是我奶奶說過的,三十年前在村東頭開鐘表鋪的蘇老板,後來一場大火,鐘表鋪燒沒了,蘇老板也沒了蹤影。
“就是她!”老張的媳婦指著照片,聲音發顫,“昨晚牆上的影子,就是這個發型!”
爹把照片拿在手裡,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的鐘表,“蘇老板當年沒逃出來,是被燒死在鋪子裡的。她手裡的鐘表,應該是沒修完的那一個,得找到它。”
我們在村裡找了一下午,問了十幾個老人,才知道蘇老板的鐘表鋪舊址,就在老張家現在蓋新房的地方。老張一聽,腿都軟了:“我這是蓋在了死人頭上啊!”
傍晚的時候,我們在地基的角落裡,挖出了一個燒焦的小鐘表。鐘表的外殼已經燒得變形,指針卻還指著三點四十五分,和老座鐘停的時間一模一樣。我剛把小鐘表撿起來,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回頭一看,老張的兒子正站在那裡,眼神空洞,手裡拿著個碎了的玻璃片,像拿著一把小刀子。
“鐘表還沒修完呢……”孩子的聲音變得又細又尖,不像他平時的聲音,倒像個女人在說話。他慢慢抬起手,玻璃片對著自己的手腕,“得用紅絲線縫……像縫屍體一樣縫……”
爹立刻掏出桃木劍,往孩子麵前一擋,“孽障!休得害人!”
孩子尖叫一聲,往後退了幾步,眼睛裡流出黑色的眼淚,“我隻是想把鐘表修完……我被困在這裡三十年了……”
我忽然想起《沈氏縫屍錄》裡寫的:“怨氣所困者,皆有未了之事,解怨需應其願,而非強壓。”我趕緊從包裡拿出紅絲線和縫屍針,走到孩子麵前,把燒焦的小鐘表放在他手裡,“我幫你修,你彆嚇他好不好?”
孩子的眼神慢慢清明了些,黑色的眼淚也停了。我拿起縫屍針,穿過紅絲線,開始縫那個燒焦的鐘表。紅絲線穿過變形的金屬外殼時,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像鐘表在走動。縫到第三針的時候,我看見孩子身後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正是照片上的蘇老板,她的臉上沒有燒傷的痕跡,隻是眼神裡滿是悲傷。
“謝謝你……”蘇老板的聲音很輕,像風吹過燒焦的木頭。她慢慢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頭,孩子的眼神徹底恢複了正常,迷茫地看著我們:“我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