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縣的山,是翠綠疊成的屏風,一層淡出一層,最終與天邊的雲絮相親相融。山間的溪水清亮得能照見人心,嘩啦啦地淌過青石,日夜不息地唱著古老的調子。牛結實的菜地就在這片山水圍出的壩子上,四季輪轉,青了又黃,黃了又青。
牛結實是個敦實的漢子,四十二歲,一張黑紅臉膛,粗手大腳,渾身都是泥土和力氣揉成的結實。他種得一手好菜,水靈靈的白菜,紅彤彤的辣椒,脆生生的黃瓜,每周總要摘上一車,開著他那輛破舊的小皮卡,顛過八十多裡山路,送到縣上的幾家餐館去。
那幾家小餐館的老板娘,都是四十往上走的年紀,一個個豐腴得如同熟透的蜜桃,走起路來臀波乳浪,晃得人眼暈。她們男人大多在外頭跑活計,一年半載不見人影,留下她們守著一方店麵,心裡頭空落得能跑馬。牛結實每次送菜來,她們便圍上來,嘴裡不乾不淨地調笑。
“牛結實,你個砍腦殼的,今天的菜咋個恁水靈?比你下頭那根老黃瓜還鮮嫩哇?”張桂花掐一把他的膀子,笑得花枝亂顫。
“爬開哦!老子這是正經莊稼,”牛結實梗著脖子,臉上卻藏不住笑,“你個瓜婆娘,一天到黑就想些褲襠裡頭的事!”
“哎喲,褲襠裡頭的事才是人生大事嘛!”李二姐扭著腰肢湊過來,手就往他褲兜裡掏煙,“快點,拿根煙來燒到,老娘空虛得很。”
牛結實一邊罵著“日你個瘟傷”,一邊把煙遞過去。她們便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團,用最粗俗的川罵互相打趣,什麼“瓜婆娘”、“砍腦殼的”、“短命娃兒”、“雞巴日爛的”之類的話,在油膩的廚房裡飛來撞去。牛結實在這喧鬨中收好菜錢,心裡頭也暖烘烘的,覺著這一天天的辛苦,總算有點人煙氣。
但這日的菜送得遲了些,幾家餐館盤點結賬,拖拖拉拉弄到快夜裡十一點。牛結實本想在縣裡將就一宿,但想起明天一早還要下地,心裡頭便焦躁起來。他咬一咬牙,決定還是連夜開車回去。
“莫走了嘛,牛結實,”李淑芬倚在門框上,燈光勾勒出她飽滿的身形,“黑燈瞎火的,路上不安全。”
“不安全?莫非還有女鬼攔路劫色不成?”牛結實發動皮卡,引擎發出老舊的轟鳴。
“女鬼倒沒得,就怕你撞到鬼引路……”劉二姐插嘴道,卻被李淑芬瞪了一眼,便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牛結實沒在意,嘿嘿一笑,擺擺手便開車駛入了夜色。
縣城的燈光很快被甩在身後,皮卡一頭紮進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裡。車頭燈劈開一道光路,兩旁的樹木像鬼影般向後掠去。山路崎嶇,彎多坡陡,牛結實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握著方向盤。
開了約莫半個時辰,天上忽然飄起雨來。先是淅淅瀝瀝,很快就變成嘩啦啦的大雨,雨點砸在車頂上,如同無數小錘在敲打。車窗外的世界變得模糊不清,車燈隻能照見前方一小片雨幕,更遠的地方便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牛結實心裡頭發毛,車速慢了下來。雨聲中,他似乎聽到另一種聲音,若隱若現,像是有人在遠處唱歌。他搖下車窗側耳傾聽,那聲音又消失了,隻有雨聲嘩嘩。
又開了一段路,雨漸漸小了,但山間起了一層薄霧。霧氣繚繞在樹林間,被車燈一照,變成一團團飄忽的白影。牛結實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
就在這時,他看見前方路邊似乎站著一個人影。
他心下詫異,這荒山野嶺的,又是深夜,怎麼會有人站在路邊?駛近了些,才看清那是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女人,背對著馬路,一動不動地立在霧中。
牛結實心下警覺,想起老人們常說的“鬼引路”的故事,不敢停車,反而踩了一腳油門,打算直接衝過去。
就在皮卡即將掠過那女人時,她忽然轉過身來——
車燈照亮她的臉,那是一張極其美豔的麵孔,皮膚很白,嘴唇卻紅得滴血。最詭異的是她的眼睛,沒有瞳孔,隻有一片渾濁的白。
牛結實嚇得魂飛魄散,猛踩油門,皮卡咆哮著向前衝去。他從後視鏡裡看,那白衣女人還站在原地,似乎抬手指向了某個方向。
心臟砰砰直跳,牛結實喘著粗氣,告訴自己那隻是幻覺,是太疲勞產生的錯覺。他點燃一支煙,狠狠吸了幾口,試圖平靜下來。
開了不到兩裡路,他又看見前方有人影。這次是兩個小孩,手拉手站在路中央,穿著紅色的肚兜,麵色青白,眼神空洞。
牛結實嚇得幾乎跳起來,急忙按喇叭踩刹車,但那兩個小孩不但不躲閃,反而朝他笑了起來——那笑容太過詭異,露出密密麻麻的尖牙。
皮卡猛地轉向,險些撞上山壁。牛結實穩住車身,再回頭看時,路上空空如也,哪有什麼小孩。
他渾身冷汗直冒,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方向盤。這絕不是錯覺,他真真切切地看見了那些東西。鬼引路,他想起劉二姐沒說完的話,心裡涼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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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卡繼續在山路上顛簸,車燈似乎變得昏暗了許多,隻能照亮前方幾米的路。霧氣越來越濃,幾乎成了乳白色,將整個世界包裹起來。
牛結實覺得自己好像開進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路邊的景物變得模糊不清,不再是熟悉的景象。他心下疑惑,這條山路他走了不下百趟,閉著眼睛都能開回家,今晚怎麼感覺如此陌生?
前方出現一個岔路口,牛結實愣住了——他記得這條路上根本沒有岔路!
正當他猶豫該往哪邊走時,忽然看見左邊路口站著那個白衣女人,她抬起蒼白的手,指向右邊的路。
牛結實嚇得幾乎窒息,想也不想就轉向了左邊的路——與女鬼指的方向相反。
開進左邊岔路後,霧氣似乎淡了一些,路也變得平坦了許多。牛結實稍稍安心,覺得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但開了十來分鐘,他漸漸覺得不對勁。這條路太直太平了,根本不像山裡的路。路兩旁沒有樹木,隻有一片茫茫白霧,偶爾霧散處,可見荒蕪的田地,田埂上站著些模糊的人影,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