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河子灣,白日裡美得如同一幅油畫。金黃的麥浪翻滾,遠山如黛,清澈的小河繞過村口的老槐樹,幾個光屁股娃娃在河裡撲騰,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亮晶晶的。可一到夜晚,這寧靜鄉村便換了副麵孔,黑暗濃重得能掐出水來,隻有零星燈火在遠處明明滅滅,像是鬼火般飄忽不定。
李如堂扛著鋤頭往家走時,日頭已經西沉。他五十出頭,黑紅的臉膛上刻著歲月的溝壑,是個地道的莊稼人。路過村口時,他瞥見老槐樹下蹲著個人,佝僂著背,臉埋在陰影裡看不真切。
“誰呀?”李如堂喊了一嗓子。
那人沒應聲,也沒動彈,就那麼蹲著,像是長在了樹根上。
李如堂心裡嘀咕著,走近了幾步。這時那人才緩緩抬起頭——是村西頭的趙老漢,皺紋縱橫的臉上毫無表情,眼神空洞得嚇人。
“趙叔,蹲這兒乾啥呢?天快黑了。”李如堂問道。
趙老漢嘴唇蠕動了幾下,聲音輕得像風吹過麥穗:“等人。”
“等誰啊?快回吧,夜裡涼。”
趙老漢卻不再答話,隻是慢慢低下頭,恢複了原先的姿勢,仿佛老僧入定。李如堂搖搖頭,自顧自往家走去。這趙老漢去年死了老伴後,就變得有些神神叨叨的,村裡人都見怪不怪了。
晚飯後,李如堂坐在院子裡抽旱煙,煙鍋明明滅滅。妻子王桂花在灶台邊刷碗,水聲嘩啦。不知怎的,他老想著趙老漢那空洞的眼神,心裡莫名地發毛。
“今兒個見著趙叔了,蹲在老槐樹下,說等人。”李如堂吐出口煙說道。
王桂花手裡的碗差點滑落,她穩住手,聲音有些緊:“可彆招惹他,聽說他最近不太對勁...張寡婦前天晚上見他站在自家院門口,一動不動站了半宿,第二天問他,他卻說一晚上沒出過門。”
李如堂嘬了口煙,沒接話。鄉村的夜晚靜得出奇,隻有不知名的蟲兒在暗處唧唧鳴叫。
睡到半夜,李如堂突然驚醒。
他睜著眼看房梁,心裡奇怪是什麼弄醒了自己。四下裡靜悄悄的,連蟲鳴都歇了。正當他準備翻身再睡時,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像是能浮起來一般。他試著動動手腳,卻感覺不到手腳的存在,隻有一種奇怪的意識在飄浮。
更讓他駭然的是,他看見了自己——另一個自己正躺在炕上,挨著熟睡的妻子,呼吸均勻。
李如堂的第一個念頭是:我在做夢。
可他從未做過如此真實的夢。他“飄”在空中,能看清屋裡的一切細節:牆上斑駁的水漬,桌上半碗涼開水,甚至妻子眼角深深的皺紋。他想喊,卻發不出聲;想動彈,卻無處著力。
這種詭異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突然一陣吸力傳來,他像是被線扯著的風箏,猛地被拽回體內。他睜開眼,渾身一顫,驚動了身邊的妻子。
“咋了?”王桂花迷迷糊糊地問。
“沒、沒事,做了個噩夢。”李如堂咽了口唾沫,發現自己的額頭全是冷汗。
第二天乾活時,李如堂一直心神不寧。他把這事兒說給一起鋤地的周老大聽,周老大聽後臉色微變,四下張望後才壓低聲音說:
“如堂,你這像是‘離魂’啊。”
“離魂?”
“老人們說的,魂兒不小心出了竅,能看見自己身子。要是及時回去就沒事,要是回不去...”周老大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人就沒了。”
李如堂乾笑兩聲:“胡扯啥呢,就是做個怪夢。”
周老大卻認真起來:“你可彆不當真。聽說趙老漢前陣子也這樣,後來就越來越不對勁...你知道他昨晚去哪了嗎?”
“哪?”
“村南頭的墳地。去放田水的李二狗看見的,說趙老漢在墳地裡轉悠,叫他也不應,就跟夢遊似的。李二狗不敢驚動他,悄悄跟著,結果你猜怎麼著?趙老漢走到自家老伴墳前,突然就不見了!李二狗嚇得連滾帶爬跑回來,今早才敢和人說。”
李如堂聽得後背發涼,嘴上卻說:“淨瞎說,肯定是李二狗眼花了。”
話雖如此,接下來幾天,李如堂卻睡不安穩了。每晚他都怕再次“離魂”,但越怕越來事——第三晚,他又飄起來了。
這次他沒那麼驚慌了,反而試著“看”得更遠。他飄出臥室,來到堂屋,看見桌上的茶壺和剩菜,甚至能看清牆角蜘蛛網的紋路。當他試著飄向門口時,卻像是被什麼拉住似的,再也前進不得。
突然,他聽見一聲嗚咽,像是受傷的野狗發出的哀鳴。聲音來自門外。李如堂努力“望”去,透過門縫,他看見了一雙眼睛——正是趙老漢那雙空洞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李如堂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被拽回體內,心臟咚咚直跳,再也無法入睡。
天亮後,他決定去找趙老漢問個明白。
趙老漢的家在村西頭,孤零零的一間土坯房,院牆已經塌了半截。李如堂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看見趙老漢正坐在院中的石墩上,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麵。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趙叔?”李如堂輕聲叫道。
趙老漢緩緩抬頭,眼神依然空洞,但似乎多了點什麼。他盯著李如堂看了好久,才啞著嗓子說:“你也開始了?”
李如堂心裡一咯噔:“開始什麼?”
“飄啊。”趙老漢的聲音平淡得可怕,“晚上飄出來,看見自己躺在床上。”
李如堂頓時汗毛倒豎:“您、您也...”
趙老漢點點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一開始我也怕,後來就不怕了。飄著飄著,能去好多地方,能看見好多東西...”
“看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