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北的冬天,山野寂靜,廣元一帶的山村更是如此。山巒起伏,梯田層疊,這個時節早已收割完畢,隻剩下枯黃的稻茬和裸露的土地。山風凜冽,吹過光禿禿的樺樹林,發出嗚嗚的響聲。
楊老漢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望著遠處灰蒙蒙的天空。他的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像是老樹的年輪,一道道的。屋裡傳來兒媳的呻吟聲,已經三天了,孩子還沒生下來。接生婆忙進忙出,臉色越來越凝重。
“爹,翠花她...”兒子楊建國從屋裡出來,眉頭擰成了疙瘩,“接生婆說怕是難產,得送縣醫院。”
楊老漢吐出一口煙,煙霧在冷空氣中迅速消散。“這大雪封山的,咋個送?就算大雪不封山,路上也得折騰幾小時,翠花這情況經不起折騰。”
建國急得直搓手,“那咋辦嘛!”
屋裡又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聽得人心頭發緊。楊老漢沉默半晌,煙鍋在門檻上磕了磕,“去找張嬸子吧。”
建國一愣,“張神婆?爹,這...”
“沒辦法的辦法了。”楊老漢站起身,拍了拍棉褲上的灰,“快去請,我們守著翠花。”
張神婆住在村東頭,是個孤老太太。村裡人對她既敬又怕,平時有個小病小災的,偷偷去找她的人不少,但明麵上都不願多提。建國猶豫了一下,還是裹緊棉襖出了門。
山路上積雪未化,建國踩著咯吱作響的雪,心裡七上八下。他不信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但在大山裡,有些東西由不得你不信。去年王老五家的牛丟了,就是張神婆給指的方向找到的;還有李三家娃兒半夜哭鬨不止,也是她給治好的。
張神婆的家是一間低矮的土坯房,煙囪裡冒著淡淡的青煙。建國敲了敲門,裡麵傳來沙啞的聲音:“門沒閂。”
推門進去,屋裡很暗,隻有一盞煤油燈在牆角閃爍。張神婆坐在火塘邊,正在烤紅薯。她看上去七八十歲了,滿臉皺紋,但眼睛卻異常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建國啊,是為翠花來的吧。”沒等建國開口,張神婆就先說了出來。
建國吃了一驚,“您咋曉得?”
張神婆笑了笑,露出稀疏的牙齒,“我聞到你身上的血氣。坐吧,紅薯快好了。”
建國局促地坐在小板凳上,不知如何開口。張神婆卻不急,慢慢翻動著火塘裡的紅薯,屋裡彌漫著香甜的氣息。
“張嬸,翠花難產,接生婆沒得辦法了,爹讓我來請您...”建國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張神婆點點頭,“我曉得。但請神不容易,要付出代價的。”
“啥子代價我們都願意!”建國急忙說。
“不是錢。”張神婆搖搖頭,“請神送神,都要按規矩來。一請就要送,不能留;二要心誠,不能疑;三要...”她頓了頓,“三要舍得。”
建國不明白“舍得”是什麼意思,但此刻也顧不了那麼多,連連點頭。
張神婆歎了口氣,站起身,從牆角的木箱裡取出一個布包。打開來看,裡麵是一尊小小的木雕神像,麵目模糊,似乎年代久遠。神像身上纏著紅繩,打了個奇怪的結。
“這是送子娘娘的分身,”張神婆說,“請她容易送她難。你們要想清楚。”
建國看著那尊小小的神像,心裡突然有些發毛。那神像雖然看不清麵目,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但他想到翠花的慘叫,還是咬牙點頭。
張神婆用紅布將神像包好,遞給建國,“回去擺在堂屋正中央,點上三炷香。磕三個頭,心裡默念請求。記住,神請來了,七天之內必須送走。”
建國接過神像,感覺入手冰涼,即使隔著布也能感覺到那股寒意。他付了錢,匆匆往回趕。
回到家,按照張神婆的吩咐,神像被請上了堂屋的香案。香點燃後,奇怪的是一股異香彌漫開來,不像平常的檀香味,倒像是某種花香,甜得發膩。
更奇怪的是,剛磕完頭,屋裡就傳來接生婆驚喜的聲音:“開了!開了!娃兒要出來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了山村的寂靜。翠花生了個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建國喜極而泣,楊老漢也鬆了口氣,連連向神像磕頭。
然而喜悅過後,楊老漢心裡卻隱隱不安。他注意到,那神像前的三炷香,燒得異常整齊,速度一致,煙筆直上升,在空中盤旋不散,形成奇怪的圖案。而且那甜膩的香味久久不散,聞多了讓人頭暈。
接下來的幾天,家裡發生了許多微妙的變化。
先是家裡的老黃狗突然不肯進堂屋,隻要靠近門口就夾著尾巴嗚咽著跑開。然後是家裡的雞鴨變得焦躁不安,白天也不肯出窩。最奇怪的是,才出生三天的娃兒,居然已經能抬頭睜眼,直勾勾地盯著神像的方向看,那眼神根本不像個新生兒。
到了第五天,建國也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晚上總是做奇怪的夢,夢見那尊神像在對他說話,但醒來又不記得說了什麼。而且他發現,那神像的麵目似乎越來越清晰,原本模糊的五官現在能看出是個女子的形象,嘴角似乎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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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是送神的日子,建國一大早就去找張神婆。然而張神婆家門窗緊閉,鄰居說她前天就去親戚家了,要半個月才回來。
建國心裡一沉,急忙回家告訴父親。楊老漢臉色凝重,“怪不得她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那咋辦?”建國急了。
楊老漢抽著旱煙,沉默良久,“我去找老哥哥問問,他年紀大,見識多。”
老哥哥已經八十多了,是村裡的老壽星。聽了楊老漢的講述,他皺起了眉頭,“你們啊,真是膽子大,張神婆的神也敢請。她供的那不是什麼正經神,是野神,靈是靈,但不好送。”
“那現在咋辦嘛?”楊老漢問。
老哥哥歎了口氣,“既然請來了,送不走,就隻能好生供著。記住,千萬彆怠慢,初一十五上香供飯,說不定哪天自己就走了。”
無奈之下,楊家隻好繼續供奉那尊神像。然而奇怪的事情越來越多。
先是發現神像的位置會自己變動。明明記得是朝南放的,過會就變成朝東了。然後是供品,新鮮的水果上午剛擺上,下午就乾癟發黑,像是放了很久。晚上堂屋裡常有細微的響動,像是有人輕輕走動,但每次去看都空無一人。
最讓人不安的是娃兒的變化。才一個月大,就已經能咯咯笑,眼睛滴溜溜轉,但從不哭鬨。他特彆喜歡盯著神像看,有時還會伸出小手,像是要夠什麼東西。
一天晚上,建國起夜,經過堂屋時似乎聽到裡麵有說話聲。他湊近門縫一看,嚇得差點叫出聲——月光下,翠花正抱著娃兒站在神像前,低聲哼著奇怪的調子,那根本不是她平時的聲音。娃兒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神像。
建國推門進去,“翠花,你乾啥呢?”
翠花轉過身,表情茫然,“我也不知道,就感覺睡不著,想來拜拜神像。”
建國心裡發毛,第二天堅決要把神像請出去。楊老漢猶豫再三,還是同意了。兩人準備把神像請到村口的山神廟裡安置。
誰知剛請出家門,天色就突然變暗,狂風大作,吹得人睜不開眼。建國手裡的神像突然變得沉重無比,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更奇怪的是,懷裡的娃兒突然大哭起來,那哭聲淒厲異常,根本不像嬰兒的聲音。
楊老漢臉色大變,“快請回去!請回去!”
神像剛請回香案,風就停了,娃兒也不哭了,眨著眼睛看著大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