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張老幺是被癢醒的。不是腳板,是整條右腿,從腳踝到大腿根,癢得鑽心。他坐起來擼起褲腿一看,駭得差點叫出聲——隻見他右腿上密密麻麻爬滿了紅痕,像被無數根草繩子勒過一樣,有些地方還起了細小的水泡,看著瘮人。
“日媽咋個回事?”他撓了幾下,越撓越癢。
劉麗梅被驚醒,湊過來一看,尖叫一聲:“媽呀!這是咋了?是不是那草……那草找上你了?”她聲音發顫,“老子就說不能割不能割!你偏不信!”
張老幺心裡發毛,嘴上還硬:“放屁!肯定是昨天割草碰到漆樹了!過敏!老子皮實,過兩天就好!”
他找了些藥膏胡亂抹上,又出門忙活。但一整天,那癢勁都沒消,像有無數螞蟻在腿肉裡鑽。晚上回來,紅痕更深了,水泡也破了,流出發黃的膿水。
劉麗梅嚇壞了,一邊哭一邊罵:“你個砍腦殼的背時鬼!你自己找死,莫連累老娘啊!這明顯就是那墳頭草作的怪!王老漢當初也是先癢後燒……”
“給老子閉嘴!”張老幺心煩意亂,吼了一聲。他看著自己潰爛的腿,心裡頭一次泛起恐懼。
第四天,張老幺起不來床了。右腿腫得像吹脹的豬尿泡,又紅又亮,那些勒痕變成了紫黑色,深深凹陷進去,真像是被草繩死死捆過。他發起了高燒,渾身打擺子,嘴裡開始說胡話。
“草……草纏到了……好緊……鬆開……”他雙手在空中亂抓,又去摳自己的腿。
劉麗梅徹底慌了神。她雖罵得凶,但到底還是怕男人死了。她趕緊去請村醫。
村醫來看了一眼,眉頭皺得死緊:“這像是中了啥毒,又像是惡瘡……沒見過這麼怪的。”他開了些消炎退燒的藥,但灌下去半點用沒得。
張老幺的情況越來越惱火。他腿上的黑痕向上蔓延,快爬到腰了。昏迷中,他反複念叨:“草……墳頭的草……根纏到骨頭了……”
劉麗梅六神無主,隻會坐在床邊哭罵:“你個天殺的!不聽老娘言,吃虧在眼前!你死了老子咋辦嘛……嗚嗚……”
隔壁王婆婆聞訊趕來,一看張老幺的症狀,臉色大變:“麗梅,這怕是真著了墳頭草的道了!那草根纏魂哩!快去找趙端公!”
趙端公是附近幾個村子唯一的法師,七八十歲了,平時深居簡出。
劉麗梅像抓到救命稻草,連滾爬爬跑到趙端公家,跪著求他救命。
趙端公聽她說完,歎口氣:“墳頭草,尤其是老墳頭的,沾不得。那草根就是地脈陰氣的須須,纏到活人陽氣,就像水藤纏樹,不吸乾不罷休。你們呀,惹大麻煩了。”
他跟著劉麗梅來到張家,看了看張老幺的腿,搖搖頭:“還好,沒纏過心口。”
他讓劉麗梅去張老幺割草的地方,尤其是那座無主老墳周邊,找回他甩掉的那些扭在一起的草根。又讓她準備了三牲祭品、香燭紙錢。
劉麗梅嚇得要死,但為了救男人,隻好硬著頭皮在天黑前跑上老墳坡,戰戰兢兢地在那座老墳邊找到了那綹怪異的草根。她嚇得手抖,幾乎拿不住。
趙端公拿了草根,在張老幺床前擺開陣勢。他點燃香燭,燒了紙錢,嘴裡念念有詞,都是些聽不懂的古話。然後他把那綹草根放在一張符紙上,手指蘸了朱砂,畫了一道符,包住草根。
說也奇怪,那符紙一包上草根,張老幺腿上的黑痕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腫也慢慢消了。他呻吟一聲,呼吸平穩下來。
趙端公把符包遞給劉麗梅:“拿到割草的地方,挖個深坑埋了。磕三個頭,說‘無意衝撞,恩怨兩清’。以後莫再去動那片草了。那底下埋的人,不安生呐。”
劉麗梅千恩萬謝,連忙照做。
第二天,張老幺退了燒,人也清醒了。看著自己腿上隻剩淡淡的紅印,心有餘悸。劉麗梅一邊喂他喝粥,一邊又罵:“龜兒子!這回信了吧?差點把命除脫!看你以後還強不強!”
張老幺難得沒還嘴,蔫蔫的。過了半晌才說:“老子……老子在坡上割草的時候,好像聽到有個女聲在哭……當時以為聽錯了……”
劉麗梅手一抖,碗差點掉了:“莫說了!瘮人得很!以後我們繞道走,那片橙子林也不要了!”
後來,張老幺果然老實了,再不敢靠近老墳坡。他腿上的印子過了好久才完全消失。那片被割掉的墳頭草,沒過多久又長得鬱鬱蔥蔥,甚至比從前更高更密了。風一吹過,依舊窸窣作響,仿佛無數幽魂在竊竊私語。
村子還是那個村子,山青水綠,臍橙開花時香飄十裡,稻穀黃時金光一片。白帝城的詩詞歌賦依舊被遊人傳誦,江風浩蕩,千古不息。但在這些活生生的風景底下,總有些東西是沉默的、古老的、碰不得的。就像那墳頭草,它長它的,你活你的,互不打擾,便是方圓百裡鄉土間無聲的規矩。那泥土之下埋藏的不止是枯骨,還有比長江水更綿長的恩怨,比夔門山更沉重的記憶。它們不發一言,卻通過每一根草葉的搖曳,提醒著活人:莫要輕易觸碰,那些被時光深埋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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