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熱得邪門,大過口村已經兩個月沒見一滴雨。田裡的玉米稈蔫頭耷腦,土路被曬得裂開一道道口子,像乾旱老嫗臉上的皺紋。唯有後山的竹林還透著點綠意,在烈日下勉強撐出一片陰涼。
李正華和他的婆娘王麗珍就住在這片竹林邊上。他們是村裡最不起眼的一對夫妻,守著幾畝薄田和一片竹林過日子。李正華是個悶葫蘆,一天說不了十句話;王麗珍卻是個潑辣貨,嗓門大,說話糙,村裡人私下都說她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這天傍晚,熱浪稍退,夫妻倆坐在院子裡剝毛豆。西邊的日頭像個醃透了的鴨蛋黃,慢慢沉下山去。
“熱死個先人板板,這鬼天氣。”王麗珍啐了一口,撩起汗衫擦臉上的汗,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李正華沒吭聲,隻顧埋頭剝豆子。他今年四十五,比王麗珍大九歲,黝黑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像塊老樹皮。
“你個龜兒子啞巴了?一天到晚屁都不放一個。”王麗珍踢了丈夫一腳,“晚上弄點啥子吃?老娘可不想再吃那餿稀飯了。”
“還有臘肉。”李正華悶聲道。
“臘肉臘肉,就知道臘肉!那玩意兒鹹得齁死人,吃完了又渴得半宿睡不著。”王麗珍罵罵咧咧,“你個沒出息的,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李正華由著她罵,知道頂嘴隻會招來更多難聽話。他抬頭望了望天,日頭已經完全落下去了,東邊的天幕泛出青黑色。不知怎的,他總覺得今晚有些不對勁,後頸窩涼颼颼的。
“看啥子看?天上能掉錢啊?”王麗珍又踢他一腳,“去,給老娘舀瓢水來,渴死了。”
李正華起身往屋裡走。他們的土坯房有些年頭了,牆上裂了幾道縫,用泥巴糊著。屋裡黑漆漆的,還沒點燈。他摸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正要轉身,眼角餘光瞥見窗外竹林邊有個影子一閃而過。
他愣了一下,湊到窗前仔細看。竹林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幽深,竹葉紋絲不動,哪有什麼影子。
“死裡麵了?舀個水要這麼久?”院裡傳來王麗珍的叫罵。
李正華搖搖頭,覺得自己眼花了,趕緊端著水瓢出去。
王麗珍咕咚咕咚灌下半瓢水,水順著嘴角流到胸前,浸濕了汗衫,顯出兩坨肥碩的輪廓。李正華看了一眼,喉嚨動了動。
“看啥看?晚上再收拾你。”王麗珍淫笑著瞥了他一眼,“保證讓你噴一鬥豆漿。”
若是平時,李正華會嘿嘿傻笑兩聲,但今晚他實在提不起興致。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總覺得竹林裡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們。
天黑透了,夫妻倆收拾了毛豆,簡單吃了晚飯。王麗珍炒了一盤臘肉,果然鹹得齁人,李正華連喝了兩大碗水。
夜裡躺在床上,熱得睡不著。王麗珍光著身子,四仰八叉地躺著,呼哧呼哧喘氣。
“熱死了,像在蒸籠裡一樣。”她推了推丈夫,“給老娘扇風。”
李正華拿起破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窗外月光很亮,透過窗戶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白茫茫的光。
“用點力,沒吃飯啊?”王麗珍罵道,突然又哧哧笑起來,“要不咱們來一回?出出汗就好了。”
李正華沒吱聲。他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總覺得有什麼聲音,細細簌簌的,不像風聲,也不像蟲鳴。
“咋了?真沒吃飯啊?”王麗珍不滿地掐了他一把,“平時不是挺能耐嗎?一弄就是半個時辰,今天咋成軟腳蝦了?”
“你聽沒聽見啥聲音?”李正華小聲問。
“聲音?啥聲音?老娘就聽見你個龜兒子喘氣的聲音。”王麗珍又掐他,“彆打岔,到底來不來?”
李正華放下蒲扇,側耳傾聽。那聲音又消失了,隻有遠處池塘裡的蛙叫和近處的蟋蟀聲。
“疑神疑鬼的。”王麗珍翻身騎到他身上,“不動彈就老娘自己來。”
事畢,王麗珍心滿意足地睡了。李正華卻睜著眼,毫無睡意。月光移到了牆上,照得屋裡明晃晃的。他突然發現對麵牆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定睛一看,是道影子。細細長長的,像是個模糊的人影,但又不太像,邊緣模糊不清,隨著月光微微晃動。
李正華心裡發毛,推了推身邊的妻子。
“又咋了?”王麗珍迷迷糊糊地問。
“牆上有影子。”李正華聲音發抖。
“影子?月亮照的唄,有啥大驚小怪。”王麗珍翻個身又要睡。
“不像人影子。”李正華堅持道。
王麗珍不耐煩地坐起來,朝牆上看去。月光確實投下了一道影子,細長模糊,微微晃動。
“不就是竹影嘛,外麵竹子被風吹的影子。”王麗珍打了個哈欠,“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李正華也疑心是自己多慮了,躺下來試圖入睡。但他剛一閉眼,就聽見那細細簌簌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更清晰,好像就在窗外。
他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走到窗前,透過裂縫往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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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院子白茫茫一片,竹林黑黢黢的,紋絲不動。哪有什麼風?竹葉根本沒動。
那牆上的影子是什麼?
李正華心裡咯噔一下,猛地回頭看向牆麵——那道影子還在,似乎比剛才更清晰了些。現在能看出是個極瘦長的人形,頭部的比例很不協調,顯得特彆小。
“麗珍,麗珍!”他推醒妻子,聲音都變了調,“你看那影子!”
王麗珍揉著眼睛坐起來,嘟囔著罵人的話。但當她的目光落到牆上時,罵聲戛然而止。
“這...這是啥玩意兒?”她的聲音也抖了起來。
那影子在移動,非常緩慢,像是從牆的一邊漂向另一邊。它的動作很奇怪,不是正常人走路的姿態,而是飄忽不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是不是...是不是哪個砍腦殼的在外頭嚇人?”王麗珍強作鎮定,但聲音已經出賣了她的恐懼。
“我去看看。”李正華說著,卻不敢動。
“去啊!愣著乾啥?”王麗珍推他一把,“難不成是鬼啊?”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打了個寒顫。大過口村老一輩人常說起“陰煞”的事,說是橫死之人的怨氣所化,不散不離,會找活人麻煩。但這些年沒人真見過,都當是嚇唬小孩子的故事。
李正華壯著膽子下床,抄起門後的鋤頭,輕輕拉開房門。
院子裡的月光亮得晃眼,一切都靜悄悄的,連蛙叫和蟲鳴都消失了。竹林靜立著,沒有一絲風。
“有人沒?”李正華喊了一聲,聲音在寂靜中顯得特彆響亮。
沒有回應。
他躡手躡腳走到院子中央,四處張望。土牆圍成的院子裡空空如也,雞窩裡的雞都安靜地蹲著,不像有外人來的樣子。
“看到啥沒?”王麗珍在屋裡問,聲音從窗口飄出來。
“啥也沒有。”李正華回答,心裡稍安。
他正要往回走,突然覺得後背發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猛地轉身——還是什麼也沒有。
“疑神疑鬼的。”他自言自語,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回到屋裡,王麗珍正瞪著牆,臉色蒼白。
“影子...影子沒了。”她哆哆嗦嗦地說。
李正華看向牆麵,果然,那奇怪的影子消失了,隻有一片月光。
兩人鬆了口氣,相視苦笑。
“自己嚇自己。”王麗珍說,但聲音還是抖的。
突然,雞窩裡傳來一陣騷動,雞們驚慌地咯咯叫起來,撲騰著翅膀。
“黃鼠狼!”李正華立刻抄起鋤頭衝出去。
他衝到雞窩前,窩裡的雞亂成一團,但窩門關得好好的,不像有東西進去過。
“咋了?”王麗珍也跟了出來,披了件外衣。
“不知道,雞突然就驚了。”李正華皺眉。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聞到了一股味道——一股難以形容的腥臭,像是死魚混合著腐爛植物的氣味,在悶熱的夜空中格外刺鼻。
“啥味兒這麼臭?”王麗珍捂住鼻子。
李正華沒回答,他的目光被竹林邊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住了。在竹林的陰影裡,似乎站著一個極瘦長的人影,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