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熱得邪乎,河邊的柳樹葉子都打了卷,牛火塘村的土路上冒著若有若無的熱浪,遠遠看去,整個村子像是浮在晃蕩的水麵上。
張發貴從地裡回來,汗衫濕透了貼在身上,露出微凸的肚腩。他推開自家院門,看見媳婦王秀麗正蹲在灶台前生火。
“熱死個人,你還生火做啥?”張發貴抹了把臉上的汗,語氣不耐煩。
王秀麗頭也不抬,“不做飯你吃啥?喝西北風能飽?”
“這鬼天氣,誰吃得下飯。”張發貴嘟囔著,走到水缸前舀了瓢涼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水是從村頭老井打的,帶著一絲甜味和涼意,順著喉嚨滑下去,暫時壓住了心裡的燥熱。張發貴放下水瓢,瞥見灶台上放著個布包,不像家裡的東西。
“那是什麼?”
王秀麗這才抬頭,臉上帶著幾分神秘的笑,“馬婆子給的,說是從城裡帶回來的稀罕物,叫陰間飯。”
張發貴皺起眉頭,“啥陰間飯?聽著就晦氣。”
“說是新品種的米,煮出來特彆香,城裡人搶著買。”王秀麗打開布包,裡麵是小半袋米,粒粒飽滿晶瑩,在昏暗的灶房裡竟似乎泛著淡淡的光。
張發貴湊近看了看,那米確實與平常吃的不一樣,更細長,更透亮,像是玉雕出來的。他抓了一把,米粒從指縫滑落,出奇地涼爽。
“聞著也沒味啊。”張發貴嘀咕道。
“馬婆子說煮好了才香。”王秀麗已經淘好了米,倒入鍋中,加了水,蓋上鍋蓋。
灶膛裡的火劈啪作響,張發貴坐在門檻上抽旱煙,望著院子外頭的稻田。今年雨水少,稻子長得不太好,稈子細,穗子小,怕是收成不會好。他歎了口氣,煙霧從鼻孔裡緩緩溢出。
沒過多久,一股異香從鍋裡飄出來。
那香味說不出的勾人,既不是普通的飯香,也不是肉香,更不是花香,是一種混合了多種誘人氣息的味道,聞著就讓人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
“啥玩意這麼香?”張發貴忍不住站起來,走到灶台前。
王秀麗也一臉驚訝,“真是奇了,我從沒聞過這麼香的飯。”
她掀開鍋蓋,更濃烈的香氣撲麵而來,白茫茫的蒸汽散開後,看見一鍋晶瑩剔透的米飯,每粒米都飽滿油亮,彼此分明卻不鬆散,宛如珍珠堆砌而成。
“快,盛碗給我嘗嘗。”張發貴迫不及待地拿過碗。
王秀麗給他盛了滿滿一碗,張發貴也顧不上燙,扒拉一大口進嘴。
那米入口彈牙,越嚼越香,咽下去後滿口留香,回味無窮。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米飯,甚至不需要任何配菜,光是白飯就讓人欲罷不能。
“真他娘的好吃!”張發貴含糊不清地稱讚著,狼吞虎咽,轉眼一碗飯就下了肚。
王秀麗也給自己盛了一碗,吃了一口後眼睛瞪得老大,“天老爺,這哪是飯啊,簡直是仙丹!”
那晚,夫妻倆什麼菜都沒做,就著一碟鹹菜,吃光了整鍋飯。吃完後,張發貴意猶未儘地舔著碗邊,忽然覺得身上不那麼熱了,一種涼爽舒適的感覺從胃裡擴散到全身。
“明天再去馬婆子那買點。”張發貴打著飽嗝說。
王秀麗卻麵露難色,“馬婆子說了,就這些,沒了。”
“放屁!肯定是想留著自個吃,或者賣高價。”張發貴啐了一口,“明兒個我親自去買。”
夜裡,張發貴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稻田裡行走,稻穗飽滿得壓彎了稈子,風吹過時,稻浪翻滾如雲海。他摘下一穗,搓出米粒放入口中生吃,竟然香甜無比。
醒來後,他嘴裡還殘留著那香甜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張發貴就去了馬婆子家。
馬婆子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寡婦,無兒無女,一個人住在村西頭的老屋裡。她年輕時據說有些神通,能看相算命,如今老了,偶爾還有人找她解夢看手相。
張發貴進門時,馬婆子正坐在院裡挑豆子。
“馬婆婆,聽說你從城裡帶了那種好吃的米回來?還有沒有?賣我點。”張發貴開門見山。
馬婆子抬頭,渾濁的眼睛盯著他看了會兒,“沒了,就那一點。”
“哪買的?我也去買。”
“城裡買的,具體哪家記不清了。”馬婆子低下頭繼續挑豆子,明顯不想多說。
張發貴不死心,“那米叫什麼名?總記得吧?”
馬婆子沉默片刻,緩緩道:“陰間飯。”
“為啥叫這麼個晦氣名字?”
“好吃得不像陽間的東西,不就叫陰間飯嗎?”馬婆子乾笑兩聲,聲音像是老樹皮摩擦。
張發貴覺得這老婆子說得有道理,但肯定瞞著什麼,但也不好逼問,隻好悻悻回家。
那天中午,吃的是普通米飯。張發貴吃了一口就皺起眉頭,“這什麼玩意?喂豬的嗎?”
王秀麗瞪他一眼,“狗日的,吃了二十年也沒見你嫌棄,吃了頓好的就飄了?”
張發貴沒說話,勉強扒拉完一碗飯,總覺得嘴裡沒味,胃裡空落落的,像是沒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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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地乾活,他心不在焉,滿腦子都是那陰間飯的香味。除草時差點割到手指頭。
黃昏時分,張發貴扛著鋤頭往家走,經過村南頭的老墳地時,忽然看見墳地邊緣的一小塊空地上,長著幾株奇怪的植物。
那植物約莫半人高,稈子細長呈暗紫色,葉子稀疏發黑,頂端結著穗子,穗子上的顆粒在夕陽下泛著淡淡的光澤,與他昨天見過的陰間飯形狀極為相似。
張發貴有些奇怪,稻穀竟然不用水?但心動蓋過了好奇,四下張望無人,便悄悄走過去。
他剝開一顆米粒,捏在手裡仔細看。這米粒比普通米長,通體半透明,中間有一道淺淺的紅線。放入口中一嚼,竟然清甜多汁,與昨日吃的陰間飯味道極其相似,隻是更生嫩一些。
張發貴心跳加速,又摘了幾穗揣進兜裡,匆匆回家。
“你看我找到了什麼!”一進院門,他就興奮地喊起來。
王秀麗從屋裡出來,看見張發貴手裡的穗子,臉色頓時變了,“這…這是從哪來的?”
“村南頭墳地邊上長的。”張發貴沒注意妻子的表情,得意洋洋地說,“我看就是那陰間飯的稻子!”
王秀麗後退一步,聲音發顫:“墳地邊上長的東西你也敢摘?不怕晦氣嗎?”
“怕什麼?米飯好吃就行!”張發貴不以為然,“你快把這些籽搓出來,明天我就去種上。”
“種哪?”
“就種咱家後院那塊空地上。”
王秀麗猶豫著,“這來曆不明的東西,種家裡不好吧?再說空地又不是水田怎麼種?”
“婦道人家懂什麼!”張發貴不耐煩地揮手,“這玩意不用水,讓你種就種,哪那麼多廢話!”
王秀麗不敢再多言,接過稻穗,默默搓出米粒。那些米粒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中間那道紅線似乎更深了。
第二天,張發貴在後院開出一小塊地,將那些米粒種了下去。他隻是按照種包穀小麥的方法,挖坑撒種澆水。完全不是稻穀的方法。
沒想到幾天後,地裡竟然真的冒出嫩芽,生長速度奇快,不到一個月就已經抽穗,穗子越來越大,沉甸甸地壓彎了稈子。那稻稈是暗紫色的,葉子黑綠,與周圍翠綠的蔬菜形成鮮明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