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李浩開始變“舊”,是從上個月第三個星期三開始的。
不是變老,是變“舊”。
這事兒邪門得讓我後頸窩的涼氣就沒散過。最先發現的是他的睡衣,那件藏藍色的純棉舊衣服,領口都洗鬆了,可突然某天早上,我覺得它舊得不對勁——那不是穿久洗多的柔軟泛白,而是一種……沉黯、脆硬,仿佛在箱底壓了幾十年,還帶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陳腐氣味,像梅雨天裡發黴的舊書。
我問他:“你這睡衣多少年了?味兒怎麼怪怪的?”
他拎起衣領聞了聞,一臉莫名其妙:“哪有味兒?不就這件嗎,穿了三年了。你鼻子犯什麼毛病?”他湊過來,笑嘻嘻地摟我的腰,“要不你親自仔細檢查檢查?好好聞聞?”
我拍開他的手。“滾蛋!跟你說正經的。”那味兒讓我心裡發毛,不是汗味,不是體味,是一種時間沉積下來的灰塵味兒。
接著是他的拖鞋。那雙深灰色的軟底拖鞋,鞋幫子莫名其妙地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像是塑料在漫長的日子裡自己脆化分解了,可那鞋買回來還不到半年。我踩上去試了試,腳感竟變得乾澀僵硬。
“你腳出汗腐蝕的?”我踢了踢他那雙拖鞋。
“放屁,老子腳香著呢。”他正刷手機,頭也不抬,“便宜貨就是不經穿。下周買雙新的。”他放下手機,衝我膩歪地笑,“老婆,拉我起來,腿麻了……要不你坐上來自己動?”
“動你個頭!”我心裡那點疑慮被他這兩句下流話攪散了,也許真是東西質量不好吧。
但很快,我就沒法再自己騙自己了。變化蔓延到了他本身。
那晚他洗完澡出來,隻圍著條浴巾。燈光下,我瞥見他左邊小腿上有一塊皮膚,顏色不太對。不是胎記,不是淤青,而是一種極不自然的、黯淡發黃的色澤,像年代久遠的老照片裡人物的膚色,紋理也變得粗糙乾燥,微微起皺。
“你腿怎麼了?”我指著那兒問。
他低頭看了看,用手搓了兩下:“嗯?沒怎麼啊。可能有點乾,回頭抹點你的潤膚露。”他說著就把浴巾一扯,“幫老公看看,急需滋潤……”
若是平時,我早罵他流氓了。可那次我笑不出來,死死盯著他那塊皮膚,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那絕不是普通的皮膚乾燥。
李浩的身體,像一件被人遺忘在角落的舊物,正不可逆轉地、一點一點地“變舊”。
他常用的那把電動剃須刀,金屬外殼出現了斑斑點點的暗啞鏽跡。他放在床頭櫃上的手表,皮質表帶硬化斷裂,表盤玻璃內部凝了一層怎麼也擦不掉的朦朧水汽。他說話時,我偶爾會聞到一股極淡的、來自他口腔的氣息,不是口臭,是舊木櫃子深處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
我一次次驚恐地指出變化,他起初還敷衍地看看,後來乾脆覺得我無理取鬨,是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
“舊了?哪兒舊了?老子龍精虎猛,要不現在試試?”他總用這種腔調打發我,然後手腳不乾淨地在我身上揩油。可我已經沒了跟他調情的心思,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偷偷檢查了他的所有物品,他的衣服、他的公文包、他的手機數據線……凡是他頻繁接觸使用的東西,都在以一種遠超正常速度的方式“衰老”,變得脆弱、暗淡、布滿歲月的蝕痕。而這種“舊化”,正清晰地、持續地發生在他本人身上。
他的皮膚不再有健康的光澤,眼神也漸漸失去神采,看人時總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滯澀感,像蒙塵的玻璃珠。他甚至變得有些……遲鈍。夜裡摟著我時,動作僵硬,手心發涼,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陳腐氣。夫妻間那點事,他越來越提不起勁,有時進行到一半會茫然地停下來,愣愣地看著我,眼神空蕩蕩的。
“你到底怎麼了?”我聲音發顫。
他回過神,表情困惑:“沒……可能累了。”然後習慣性地扯扯嘴角,手摸上我的胸,“怪你太騷了,把老子掏空了。”
可這次,他的下流話聽起來乾巴巴的,毫無生氣,甚至有點嚇人。
我再也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他會徹底變成一件“舊東西”,也許……會死。我必須救他。
經人輾轉介紹,我幾乎是綁架般把越來越遲鈍、身上怪味越來越濃的李浩拖到了郊區一個舊小區裡。開門的是一位姓馮的神婆,很瘦小,穿著普通的舊棉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