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段中華說他看見我的內臟在跳舞。說這話時,他正用叉子戳著盤子裡半生不熟的牛排,血水滲了出來。
“你他媽說什麼瘋話?”我放下酒杯,心裡咯噔一下。客廳的燈忽然暗了暗。
段中華抬起頭,眼球渾濁得像蒙了層霧。他說話時露出牙齦,上麵沾著的牛排血絲。“就在剛才,你站起來拿鹽的時候,我看見你的肚子是透明的。你的腸子,像蛇一樣扭來扭去,還有你的心臟,噗通……噗通……跳得真帶勁。”
我後背發涼。“你昨晚又喝到幾點?眼屎都沒擦乾淨,看什麼都糊。”我儘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但握著餐刀的手緊了緊。屋裡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像生鏽的鐵。
“我沒醉。”他直勾勾地看著我,叉子尖在餐盤上劃出刺耳的聲音。“玲子,我覺得……我眼睛出問題了。”
“看東西重影?早叫你少盯著電腦。”
“不。”他搖頭,聲音發乾。“是能看到……裡麵。”他伸手指了指我的胸口。“骨頭,肋骨,一根一根,清清楚楚。肺葉還在動。”
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刮擦地板。“段中華!你嚇唬誰呢!”燈光又閃爍了一下,這次更明顯,黑暗持續了一兩秒。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他眼睛裡閃過一絲微弱的紅光。
燈亮了。他依舊坐在那裡,表情困惑,甚至有點可憐。“我沒騙你。從昨天下午就開始了。先是看老王……就是隔壁部門那胖子,我看見他脖子裡麵長了個瘤子,爛乎乎的。今天早上,我看送快遞的小張,他左邊胸口是空的,沒心沒肺,隻有幾根骨頭支棱著。”
“你他媽瘋了!”我衝他吼,心裡卻越來越毛。段中華雖然愛喝酒,但從不開這種瘮人的玩笑。而且,他描述得太具體了。“去看醫生!明天就去!”
“看了有用嗎?”他苦笑,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而且,我現在看自己也是這樣。”他慢慢卷起左臂的袖子。小臂皮膚看上去很正常。但他用右手食指,沿著小臂內側的尺骨位置,慢慢劃了一下。“我能看見這根骨頭,白的。皮膚像層紗,蓋不住它。”
當晚,我們背對背躺著。誰都沒睡著。我能感覺到他身體僵硬,呼吸急促。半夜,我被他壓抑的嗚咽聲驚醒。他蜷縮在床邊,臉埋在枕頭裡,肩膀發抖。
“又怎麼了?”我沒好氣地問,其實自己也怕得不行。
他轉過身,臉上全是冷汗,眼神驚恐萬狀。“我剛才……剛才想摸摸你……結果……我的手……穿過去了……”
“什麼穿過去了?”
“你的背!”他聲音帶著哭腔,“我的手,好像摸到的不是肉,是……是幾根肋骨!冰冰涼的!我還碰到你脊椎骨了,一節一節的!”
我汗毛倒豎,猛地拍開他伸過來的手。“彆碰我!你做噩夢了!”但就在他碰到我手臂的一瞬間,我確實感到一陣異常的冰涼,不像人的體溫。
開燈。他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指著我的後背,“你……你轉過去……”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轉過身,拉起睡衣。皮膚光滑,沒有任何異常。但我心裡那股寒意,卻揮之不去。
“沒有……現在又看不到了……”他癱軟下去,眼神渙散。“但它就在那兒……我剛才真的摸到了……”
從那天起,家成了地獄。
段中華越來越不正常。他不敢看我,說話時眼神飄忽,或者乾脆盯著地板。他說隻要集中注意力,就能“看穿”我。他說我走路時,能聽見我膝關節骨頭摩擦的“嘎吱”聲。他說我吃飯時,能看見食物掉進我“空蕩蕩的胸腔”,落在“蠕動的胃袋”上。
他開始嘔吐,吃不下東西,尤其見不得紅色。看到番茄醬會尖叫。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眼窩深陷,顴骨凸出,看起來……真的像個包著皮的骷髏。
我也快崩潰了。一方麵被他描述的景象惡心、恐懼,另一方麵,一種詭異的“被窺視”感如影隨形。好像我真的被他看光了,從裡到外,毫無隱私。我們不再同床,我睡沙發。但即使隔著牆,我也覺得他能“看見”我。
一天晚上,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壓抑,朝他摔了杯子。“你到底想怎麼樣!是不是在外邊有野種了,編這種鬼話來逼我離婚?”
他坐在陰影裡,一動不動。過了好久,才幽幽地說:“玲子,我今天……看到樓下的張奶奶遛狗。”
“那又怎樣?”
“她牽著的……不是狗。”他聲音空洞,“是一條用腸子搓成的繩子,一頭連著她,另一頭……拴著一顆狗頭。狗頭的眼睛還在轉,舌頭耷拉著。地上……沒有狗身子,隻有一灘血和碎肉,被她拖著走。”
我渾身冰涼,張奶奶確實養了隻博美,天天遛。“你……你胡說!”
“還有小區保安,”他繼續說,“他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我看見他製服裡麵,是一具完整的骷髏,下巴一張一合。頭盔裡麵,是兩個黑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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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進廁所,吐得昏天暗地。出來時,段中華還坐在那裡,像個死人。
最恐怖的是,我發現自己也開始有點不對勁了。
起初是偶爾的錯覺。比如有一次,我倒水,恍惚間覺得自己的手背變得透明,能看見底下青色的血管和白色的肌腱。我猛搖頭,幻象消失了。
但次數越來越多。
一次深夜,我口渴起來去廚房。經過玄關的穿衣鏡時,眼角餘光瞥見鏡子裡的人影——胸腔的位置,好像是空的,有幾根白森森的條狀物。我嚇得定睛看去,鏡子裡隻有我蒼白驚恐的臉和完整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