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李華明非要點那盞香油燈。
“你個龜兒子腦殼被門夾了?”王有琴叉著腰站在堂屋門口,看自己男人撅著屁股在祖宗牌位前鼓搗,“往年都沒點,今年發啥子瘋?”
李華明把玻璃燈罩擦得鋥亮,裡頭燈芯浸在淺黃香油裡。“你曉得個錘子。”他頭也不回,“今年不同往年。後山老墳崗塌了半邊,老祖宗的路怕是不好走,不點燈引著,他們咋個找回家?”
“放你娘的屁!”王有琴嘴上罵得凶,腳步卻沒動。天擦黑後,村子靜得反常,連狗都不叫喚。她瞅著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心裡發毛。“就你名堂多……啥子老墳崗塌了,我咋不曉得?”
“女人家家的,曉得啥子。”李華明終於擺弄好那盞舊燈,劃火柴點上。豆大的火苗竄起來,昏黃光暈在祖宗牌位上一跳一跳,映得那些木牌子上的字忽明忽暗。“三叔公前天說的,塌出個黑窟窿,看著都瘮人。”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說是……看到裡頭有東西。”
“啥東西?”王有琴湊近一步。
“沒看清,哪個敢細看?”李華明縮縮脖子,“反正邪門得很。所以這燈,非點不可。”
王有琴不吭聲了。她嫁過來二十年,曉得這地方的講究。七月半,鬼門開,祖宗回家享供奉。沒燈引路,野鬼容易纏上來。她瞄了眼供桌上那盞燈,火苗穩穩的,稍微安心了點。
“行嘛行嘛,你龜兒子說了算。”她擺擺手,“老娘去灶房看看蒸的饃,莫讓鬼偷吃了。”轉身時,她沒來由打了個冷顫,總覺得暗處有眼睛盯著。
夜漸深。
夫妻倆早早熄了燈躺床上。按照規矩,這盞引魂燈要亮一整夜,不能滅。
王有琴睡不著,捅了捅旁邊鼾聲漸起的李華明,“喂,死鬼,你聽沒聽到啥子聲音?”
李華明迷迷糊糊:“啥子聲音嘛……莫鬨,困求得很。”
“像……像有人吹氣。”王有琴豎著耳朵聽。窗外隻有風聲。
“吹你媽吹!”李華明翻個身,屁股對著她,“趕緊睡!再囉嗦老子乾你後門!”
王有琴氣得擰他一把,但終究沒再說話。屋裡靜下來,隻有堂屋那點微弱的燈光從門縫滲進來,在地麵拉出一道細長的黃線。
不知過了多久,李華明被一泡尿憋醒。他迷迷瞪瞪坐起來,趿拉著鞋往外走。拉開房門,一眼就瞄見堂屋供桌上——
燈滅了。
漆黑一片。
李華明的尿意瞬間嚇回去一半。“有……有琴!”他扭頭壓著嗓子喊,“快起來!燈滅了!”
王有琴一個激靈坐起:“你說啥子?”
兩人摸黑衝到堂屋。供桌上,那盞香油燈死氣沉沉,玻璃罩裡一片冷清。
“日你媽哦!”李華明頭皮發麻,“老子明明記得燈油夠燒到天亮的!”
王有琴也慌了神:“咋個辦?老祖宗還沒回去,路看不見了咋整?”她死死抓住李華明的胳膊,“是不是……是不是有東西進來了?”
“莫亂說!”李華明嗬斥,聲音卻發顫。他摸到桌上的火柴盒,手抖得厲害,劃了好幾根才點燃。微弱的火光裡,兩人臉色都慘白。他湊近油燈,想看個仔細。
就在這時——
“呼……”
極輕的一口氣,從他背後吹來。
剛劃亮的火柴,噗地滅了。
堂屋瞬間重回黑暗。
李華明僵在原地,渾身的血都涼了。他清楚地感覺到,那口氣,冰涼刺骨,絕對不是什麼穿堂風!
“剛……剛才……”王有琴牙齒打架,話都說不利索。
“莫開腔!”李華明低吼,心臟怦怦狂跳。他猛地轉身,麵對著一片虛無的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但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就在這屋裡,離他們很近。
他再次劃燃火柴,用身體護著火苗,哆哆嗦嗦地去點燈芯。
火苗剛舔到燈芯——
“呼……”
又來了!那股陰冷的氣流,精準地吹熄了火柴,連燈芯上的那點火星都沒留下。
這次王有琴也感覺到了,那冷風直接刮過她的後頸窩,激起一層雞皮疙瘩。“啊!”她短促地驚叫一聲,死死抱住李華明,“有東西!華明!屋頭有東西!”
“我日你先人!”李華明也豁出去了,恐懼到了極點變成一股邪火,他對著黑暗破口大罵,“哪個狗日的短命鬼?敢吹老子的引魂燈?滾出來!老子弄死你!”他揮舞著胳膊,狀若瘋癲。
黑暗中隻有死寂。那東西不聲不響,仿佛在嘲笑他們。
罵了一陣,李華明沒力氣了,呼哧帶喘。王有琴帶著哭音:“咋個辦嘛……它是不是……纏上我們了?”
“怕個錘子!”李華明強自鎮定,摸索著又拿起火柴,“老子還不信了!”他讓王有琴緊緊挨著自己,用後背擋住可能來的陰風,再次劃火柴。
“嗤……”火柴亮起。
這次,他沒急著點燈,而是舉著火柴,猛地照向四周!
火光跳躍,勉強照亮方寸之地。祖宗牌位靜立。桌椅板凳投下扭曲的影子。牆角堆著雜物。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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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青麵獠牙,沒有血盆大口。
可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