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坐落在大山褶皺裡,幾十戶人家依山而居,一條土路蜿蜒而出,通往二十裡外的鎮子。
這條路,村裡人走了幾輩子,哪個拐彎處有塊什麼形狀的石頭,哪段坡上長著棵歪脖子老槐樹,大家都門兒清。
我叫山子,打小在這村裡長大。十七歲那年,我到鎮上讀高中,每逢周末才回村。
那個秋天的周五,學校活動結束得晚,我本想在鎮上同學家借宿一夜,但想到周一要交的作業很多,不能在鎮上逗留耽誤時間,於是便決定摸黑走回去。
“山子,天都快黑了,這二十裡山路可不好走啊。”地理老師勸我。
“張老師,我走慣了,沒事兒。月亮挺亮的,看得清路。”我拍了拍書包裡的手電筒。
出鎮時,夕陽最後一抹餘暉正沉入西山。初時路上還有零星收工回家的農人,走了一個多鐘頭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四下裡就隻剩我一人了。
月亮確實很圓很亮,灑下一片清冷的光輝,路邊的樹木、山石都拖著長長的影子。秋蟲在草叢裡唧唧鳴叫,偶爾有夜鳥撲棱棱飛過的聲音。這條路我太熟悉了,即使摸黑也能分辨出每一個轉彎和坡坎。
走了約莫十裡,到了一處叫“豬拱嘴”的地方。這裡是整條路最險的一段,一邊是陡峭的山壁,一邊是深不見底的山穀。
傳說民國時期,有一隊殺人越貨的土匪在這裡被國軍剿滅,由於四周山林太深,燒會引發山火,埋的話又另有軍務在身,不能浪費時間,於是連長決定屍體直接扔下山穀,所以村裡老人常說豬拱嘴“陰氣重”。
說來也怪,一進入豬拱嘴地段,蟲鳴鳥叫竟全都消失了,四周靜得出奇,連風吹樹葉的聲音都聽不見。月光在這裡也顯得格外慘白,照得山路像條死蛇般蜿蜒向前。
我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隻想儘快穿過這段路。就在我走到豬拱嘴最險的那個彎道時,借著月光,我看見前方不遠處有個人影。
那人影走得不快不慢,穿著一身深色衣服,看身形像個中年男子。我稍稍鬆了口氣——在這夜路上能有個同路人,總是件讓人安心的事。我加快腳步想追上去,可奇怪的是,無論我走多快,和那人的距離似乎總保持不變。
“大叔!等等我!”我喊了一聲。
前麵的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依舊保持著原來的步伐向前走。山風忽然大了些,吹得我打了個寒顫。我注意到一件怪事:這麼安靜的夜晚,前麵那人走路竟然一點聲音都沒有,連腳步聲都聽不見。
我心裡開始發毛,放慢腳步,不敢跟得太緊。又走了一段,眼看就要出豬拱嘴了,前麵是個岔路口,一條路繼續通往我們村,另一條小路通向一個早已廢棄的炭窯。
走到岔路口時,前麵那人突然拐向了炭窯那條小路。我正覺得奇怪,誰會大半夜去那個荒廢的地方?就在這時,那人回頭看了我一眼。
月光下,那張臉慘白如紙,眼睛部位是兩個黑窟窿,沒有鼻子,嘴唇乾癟地貼在牙齒上,整張臉就像博物館裡陳列的骷髏頭,卻蒙著一層人皮。
我渾身血液都涼了,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那“人”看了我幾秒,然後轉身繼續向炭窯小路走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我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一陣冷風吹來,才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我拔腿就跑,一路不敢回頭,直到看見村口那棵熟悉的大榕樹,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山子,這麼晚才回來?”守夜的福伯從村口的崗亭裡探出頭來。
“福......福伯,”我上氣不接下氣,“我剛才在豬拱嘴那邊看到……看到個怪東西。”
福伯皺了皺眉,把我拉進崗亭,遞給我一碗水:“慢慢說,看到啥了?”
我一五一十地把經曆講了一遍。福伯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他掏出煙袋,點上旱煙,深深吸了一口。
“山子啊,你看到的可能是‘路鬼’。”福伯吐出一口煙圈,“豬拱嘴那邊,死過不少人。有些橫死的人,魂魄不散,就在死的地方附近遊蕩。他們不一定有惡意,就是重複著死前的行為。”
“可是福伯,它為什麼拐向炭窯那條路?那炭窯不是廢了幾十年了嗎?”我問。
福伯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搖搖頭:“這事你彆打聽了,趕緊回家吧。記住,今晚的事彆跟外人說,尤其是你爹媽,彆嚇著他們。”
我點點頭,心裡卻更加疑惑。福伯顯然知道些什麼,但不願多說。
回到家後,我一夜沒睡踏實,夢裡全是那張慘白的臉。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村裡最年長的七太公。七太公九十多了,是村裡的“活字典”,沒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的。
聽我講完經曆,七太公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他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山子,你看到的可能不是路鬼,而是劉老三。”
“劉老三是誰?”我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事了。”七太公歎了口氣,“劉老三是外鄉來的燒炭人,帶著老婆孩子住在炭窯那邊。那年月亂啊,紅衛兵武鬥,炮派被八派追殺,八派的人找不到藏入深山的炮派,就拿劉老三出氣,殺了他,屍體扔進了豬拱嘴的山穀。他老婆孩子第二天就離開了,再沒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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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跟我看到的那人有什麼關係?”我不解。
七太公搖搖頭:“怪就怪在,劉老三死後沒多久,豬拱嘴就開始鬨鬼。有人晚上路過時,會看到一個穿深色衣服的男人,一聲不吭地走著,有時還會帶路人一程,但從不害人。久而久之,大家就知道這是劉老三的鬼魂,因為他生前是個熱心腸,常幫村裡人乾活。”
我越聽越糊塗:“既然是個好鬼,為什麼福伯那麼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