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懼讓我無法呼吸,不是因為看到了什麼,恰恰是因為什麼都看不見。這種未知的、彌漫在空氣中的詭異,比任何具象的鬼怪都更令人膽寒。
我緊緊閉著眼睛,死死抓住爺爺粗糙的衣角,能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和微微的顫抖。
時間仿佛凝固了。黑暗中,其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我感覺到腳下的溪水似乎變得更冷了,那種冷,不是秋夜的涼,而是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陰寒。
水流的觸感也變了,不再是無害地衝刷,而是像有很多滑膩冰冷的東西,若有若無地擦過我的腳踝、小腿,不像水草,更不像魚,那觸感……難以形容,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惡意。
我不敢睜眼,生怕在絕對的黑暗裡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爺爺一動不動地站著,像一棵紮根在急流中的老樹。我甚至能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他在聽著什麼?或者在等著什麼?
周圍除了水聲,似乎還有彆的東西。一種極其細微的、像是很多人在竊竊私語卻又聽不清任何一個字的聲音,混雜在水聲裡,從水下,或者從黑暗的虛空中傳來,攪得人心神不寧,頭皮發麻。
但我牢記爺爺的話,死死咬著嘴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爺爺捂著我嘴的手稍微鬆了些,但他依然沒有動。他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像是在確認什麼。
然後,我感覺到他動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著我,向前挪動了半步。腳下的石頭滑溜溜的,我差點摔倒,全靠爺爺有力的手臂拉著。
就這樣,爺爺像盲人探路一樣,每一步都挪得極其謹慎、緩慢。
他不再依靠眼睛,而是憑借幾十年來走過無數遍的記憶和對腳下石頭的感覺,引領著我。黑暗和寒冷幾乎讓我麻木,唯一的念頭就是抓緊爺爺,跟著他走。
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充滿了未知的恐懼。
突然,爺爺的腳步踏上了對岸鬆軟的泥土。他猛地一用力,將我拉上了岸。
幾乎就在我們雙腳都離開溪水、踏上岸邊的瞬間,那股無處不在的、粘稠的陰冷感,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了,雖然周圍依舊黑暗,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明顯減輕了。
爺爺沒有停留,甚至沒有嘗試重新點燃火把,他拉著我,幾乎是半拖半抱,沿著山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往前走,直到離開溪邊足足有百米遠,他才停下來,靠在路邊一棵老鬆樹上,大口地喘著氣。
直到這時,他才摸索著從布袋裡掏出火鐮和火石。
黑暗中,幾下清脆的撞擊聲後,一星火苗點燃了備用的紙媒,爺爺就著那微弱的光,重新點燃了火把。
“轟”,火光再次亮起,驅散了我們身邊一小圈的黑暗。
爺爺的臉在火光下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低頭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他什麼也沒說,隻是用粗糙的大手用力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緊緊抱了我一下。
“沒事了,娃,沒事了。”他的聲音恢複了往常的沉穩,但微微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剛才經曆的驚心動魄。
回去的路上,爺爺一言不發,隻是把火把舉得更高,走得更快。
我緊緊跟著,不敢回頭望一眼那條漆黑如墨的溪穀。
很多年後,我長大了,離開了芭蕉衝,去了很遠的大城市讀書、工作。
爺爺也早已過世,安葬在村後的山上。那次深夜過溪的恐怖經曆,成了我和爺爺之間一個從未對第三人言說的秘密。
爺爺後來從未主動提起,我也隻是在某個午後,仗著膽子問過他一次,那天晚上,在溪裡,到底怎麼了?
爺爺當時正在卷旱煙,聽到我的問題,手停頓了一下,渾濁的眼睛望向遠方,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最後,他點燃了煙卷,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他緩緩地說:“有些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它就在那兒。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夜裡過乾涸溪,要快,要靜,彆回頭,彆好奇……那水,有時候映照的不是天上的東西,是地下的。火把滅了,是它不想讓你看見路。幸好,咱爺倆命硬,沒驚動它。”
它?是什麼?爺爺至終也沒有明說,或許他也不知道。
如今,芭蕉衝也通了公路,汽車可以直接開到村口,乾涸溪上早就架起了結實的水泥橋。
當年的山路和跳岩,早已荒草叢生,少人行走。現代化的燈光驅散了鄉村亙古的黑暗,那種純粹到極致的、火把也無法穿透的詭異黑夜,似乎隻存在於記憶和故事裡了。
但我永遠記得那個夜晚,記得爺爺那隻布滿老繭、卻無比溫暖有力的大手,記得他在絕對黑暗和刺骨陰寒中,像山一樣鎮定的背影。
那次的經曆,與其說是遇到了什麼具體的鬼怪,不如說是觸摸到了隱藏在平凡自然景觀之下,某種古老、沉默、卻真實不虛的詭異存在。
它讓我過早地窺見了這個世界神秘莫測的一角,也讓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在那些科學之光尚未照亮的角落,先民們對自然的敬畏從何而來。
爺爺的火把最終熄滅了,但他留給我的勇氣和對生命的守護,卻像一粒火種,始終在我心裡燃燒,照亮我走過人生中一個又一個或明或暗的峽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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