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巨大的霜牙狼屍體被楚驍拖進岩縫深處時,石壁裡蜷縮的人影又往更深的黑暗裡縮了縮,發出壓抑的抽氣聲,顯然是嚇壞了。
“死了,咬不到人了。”楚驍把冰冷的狼屍丟在腳邊,喘著粗氣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
那血腥味濃得化不開,在狹窄的空間裡彌漫。
他扯出一點還算乾淨的裡襯衣角,蘸了點微帶餘溫的狼血,胡亂擦掉臉上的血汙和凍得發硬的泥殼,露出一張輪廓分明但異常疲憊的臉。
傷口在寒風中抽痛,他幾乎能感覺到肋部裂開的骨頭在呼吸的拉扯下呻吟。
剛剛強灌老人狼血的急迫褪去,山洞裡隻剩下虛弱老人的沉重喘息和他自己壓抑的疲憊。
岩壁內側更深的地方,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之前嚇壞的人影,是楊伯撿回來的、一個蓬頭垢麵、看不清年齡的女人。
她死死抱著一個同樣破舊不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七八歲小男孩。
“恩……恩公……”老人的喉嚨像是被粗砂紙磨過,聲音嘶啞得不似人聲。
他掙紮著從石壁凹陷裡坐直了些,渾濁的眼睛努力在血紅的月光下分辨楚驍的輪廓,“救命……大恩……楊樹根……我……我叫楊樹根,這……這是同村的苦命人,李寡婦……和她娃鐵蛋……”他艱難地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洞內更深處的影子。
楚驍隻是疲憊地點點頭,視線掃過那個瑟瑟發抖的女人和她懷裡同樣驚恐卻帶著一絲好奇望向他的孩子。
他沒有多餘的力氣寒暄。
活下去,才是此刻唯一的念頭。
“恩公……這……這地方太顯眼……血月一過……怕是……怕是……”楊伯喘息著,費力地想要表達危險,“前麵翻過……翻過兩個小山坳子……有……有個背風的小山洞……是……是俺們幾個逃出來……路上找到的……隱蔽……”
他用儘力氣,伸出如同枯枝的手指,顫抖著指向隘口相反的方向,那片布滿嶙峋怪石、被巨大陰影籠罩的亂石山坡。
去!必須去!楚驍腦海裡的警報瞬間拉響。
這裡血腥味衝天,狼屍還在旁邊,一旦天亮,或者引來什麼更可怕的東西,就是死路一條。
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撐起身體,肋下劇痛讓他眼前一黑。
“收拾東西!鐵蛋娘……幫楊伯!”楚驍的聲音低沉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自己則強忍著眩暈,從狼屍上拔出幾乎凍住的匕首,快速且費力地切割下兩條相對肥厚的狼後腿肉。
手法嫻熟卻透著疲憊的笨拙,骨頭碴子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陰森的白光。
他粗暴地用割下來的部分狼皮一裹,塞進身後的破皮襖裡。
剩下的狼屍,成了這個冰冷夜晚唯一的祭品和誘惑陷阱。
那個叫李寡婦的女人如夢初醒,被求生本能驅動著,慌忙爬起來,攙住幾乎站不穩的楊伯。
楊伯的身體輕飄飄的,像一張被風吹透的紙。
他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模糊不明的期待,仿佛楚驍的存在本身已經成了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叫鐵蛋的小男孩則亦步亦趨地跟著母親,時不時畏懼地偷看一眼楚驍和他身上那柄在昏暗光線下折射著暗芒的匕首。
一路沉默。隻有拖遝的腳步聲在凝固般的冰雪地麵上艱難行進。
楊伯和鐵蛋娘都走得極其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
寒冷抽乾了他們最後的力量。
楚驍走在最後,像一匹警惕的頭狼,每一步落下左膝都發出不堪重負的輕微聲響,肋下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冰冷的寒風像刀子,輕易穿透了破皮襖的縫隙,刺得傷口如同火燒。
翻過第二個布滿巨大滾石的山坳口時,微弱的晨曦終於在遙遠的天際線上掙紮出了一線灰白。
暴風雪似乎暫時耗儘了力量,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雪地上,一串淩亂的新腳印一直延伸進前方山崖底部一片被巨大山石半遮半掩的裂隙中。
剛靠近那堆如同塌方後形成的巨大碎石區,一聲刻意壓低的、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尖銳破音的質問就從幾塊巨石拚接的縫隙後傳了出來:“誰?!誰在那兒?!”
緊接著,半塊尖銳的石塊被猛地從縫隙裡砸了出來,“啪”地落在楚驍腳下的雪地上,濺起一捧雪粉。
“小猴子!是老……老楊伯啊!”楊伯虛弱地回應,帶著喘息,“有……有救命的恩公……帶……帶我們來了……”
亂石堆後的警戒似乎放鬆了一些,但並沒有完全撤去。
楚驍眼神微凝,右手無聲地移到了腰後匕首柄上。
他給楊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上前。
楊伯被李寡婦攙扶著,兩人幾乎是貼著巨大石塊的陰影挪了過去,費力地鑽進那僅容一人佝僂而入的窄縫。
“楊伯!真的是您!”一個帶著驚喜的少年聲音響起,“您還活著!這……這是……”
幾秒鐘後,一個瘦小的身影才從那條僅容一人側身的窄縫裡靈活地鑽了出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那是個少年,約莫十二三歲,同樣凍得臉色青紫,裹著件大了幾號、到處露著棉絮的破爛襖子,像一根在風中瑟瑟發抖的乾草棍。
唯有一雙眼睛特彆亮,機靈地轉動著,透著和年齡不符的驚惶與一絲狡黠。
他先是驚喜地看了一眼虛弱的楊伯和鐵蛋娘,接著視線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釘在了隨後顯出身形的楚驍身上。
當楚驍高大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灰白晨光下時,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後退了小半步。
楚驍身上那件屬於禿鷹的、浸透汙血散發惡臭的破爛皮襖像件不合身的野蠻鎧甲,肩上猙獰的爪痕和裂口裡露出深色的棉絮。
那張雖已洗淨但布滿凍裂口和血痕、透著絕對冷漠和疲憊的臉龐上,那雙即使在疲憊中依然銳利如鷹隼、帶著血絲的眼睛掃過來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撲麵而來。
更可怕的是楚驍腰間那柄刃口崩裂、刀背厚重、刀尖還殘留著明顯暗紅血漬的破口大砍刀,以及後腰皮鞘裡那柄形製奇異、泛著冰冷幽光的匕首——一切都無聲地宣告著,這個男人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
“阿……阿狗……”楊伯喘著氣,用眼神安撫著明顯被嚇到的少年,聲音透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快……跪下!給恩公磕頭!沒……沒他,老楊頭俺這把骨頭……早喂了霜牙狼啦!”
叫阿狗的少年顯然被楚驍身上那股濃得化不開的鐵血煞氣震懾住了,聞言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雪地上,額頭搶地,砰砰作響:“謝……謝恩公救命大恩!俺叫阿狗!”聲音有些變調,是少年變聲期特有的沙啞,夾雜著畏懼和崇拜。
他磕頭時,眼睛卻悄悄上瞟,如同最機警的小獸,貪婪地偷瞄著楚驍每一個細節——那雙沉穩握刀的手的指關節、那因寒冷而緊繃繃收束在腰間的腰腿線條、還有那雙即使在疲憊困頓中依舊銳利得足以刺穿人心的眼睛。
山洞入口不大,裡麵卻比預想的深,像一條石隙自然向內延伸出的葫蘆肚。
空氣汙濁,彌漫著濃重的汗味、黴味、尿騷味和人群擠在一起散發的悶熱惡臭,但也隔絕了外麵刺骨的寒風,比外麵的冰窟強了太多。
洞裡還有幾個人,擠在更深處。火光微弱,來自一堆快要熄滅的、散發著劣質油脂怪味的灰燼。
借著微光,楚驍看清了:一個斷了條胳膊、靠在石壁上昏迷不醒的瘦削老漢;一個裹在破爛棉襖裡、神智不太清醒、隻會嘿嘿傻笑的老婦人;還有一個抱著個嬰兒、低聲啜泣的年輕婦人——那嬰兒像隻小貓,哭聲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剩下的就是阿狗。
整個山洞,散發著絕望的死氣。這些就是戰爭邊緣被拋下的浮萍。
“恩公……歇……歇歇……”楊伯被李寡婦扶著,在稍微靠內側、相對乾燥點的一塊石頭上坐下,立刻癱軟下去。
他艱難地伸手在自己懷裡摸索,哆嗦著掏出一個破破爛爛、邊緣都磨爛了的草編袋子,那裡麵,是他幾乎用命藏下的最後口糧——一小把灰撲撲、混雜著細小砂礫和泥土、顏色發暗的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乾葉子。
食物,是此刻這個死氣沉沉洞穴裡唯一能點燃生命的火星。
楚驍沉默地看著楊伯那雙乾枯黑瘦、布滿裂口的手,如同捧著價值連城的珍寶般捧著那一點點肮臟的乾樹葉,小心翼翼地拈起幾片似乎“乾淨”些的,要遞給鐵蛋。
男孩舔著乾裂的嘴唇,眼中滿是渴望。
但楚驍動了。
他沒有說話,徑直走到洞穴中間相對寬敞的地麵,解開那件散發著濃重血腥的破皮襖,將裡麵那個沉重冰冷的包裹“咚”一聲放在地上。
油膩結冰的狼皮卷散開,露出裡麵兩條帶著凍斑和骨茬的粗壯狼腿肉,在微弱的火光下泛著冰冷的、如同生鐵般的暗紅色。
全場的空氣驟然凝固了。
所有人的動作都僵住了。
楊伯手裡的枯葉停止了顫抖。
阿狗磕頭的姿勢定格在半途,仰著脖子,張著嘴,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地上的肉塊,喉頭控製不住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鐵蛋的哭聲戛然而止,那婦人摟緊嬰兒的手臂一緊,連角落裡那個傻笑的老婦人都似乎有片刻的茫然停頓。
肉!
大塊的、還帶著新鮮血腥氣的肉!
在這個啃樹皮吃雪水、餓得快要易子而食的地獄裡,這是可以續命的仙丹靈藥!
楚驍無視了那些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包含著極度驚愕、恐懼、狂喜和難以置信的複雜目光。
他沉默地蹲下,抽出後腰那柄磨得雪亮鋒利的野戰匕首。
鋒銳的刀刃輕鬆地切入堅韌的凍肉中,發出短促的刮擦聲。
他沒有切分,隻是利落地將一條狼腿上的筋肉順著紋理剔削下來,形成相對規整、便於分割的大塊骨肉組合。
動作精準、迅速,帶著一種軍營裡常見的、高效而冷酷的分餐方式,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色彩,隻講究實用。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先切下兩塊比較完整、富含油脂的後腿肉,丟給楊伯和一直抱著嬰兒、身體已極度虛弱的年輕婦人:“有力氣,才能活。”聲音依舊嘶啞平靜。
接著是兩塊帶著筋骨、但分量很足的腱子肉,給了李寡婦和她懷裡的鐵蛋:“帶著小孩的,吃點實在的。”
最後,剩下的大半條狼腿,和另外一條他直接從中劈開,將帶肉多的骨頭部分給了眼巴巴盯著肉、幾乎流出口水的阿狗:“拿著,分。”他的目光掃過角落裡半昏迷的斷臂老漢和傻笑老婦。
阿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像被天降巨款砸懵了頭!“俺……俺?”他指著自己鼻子,不敢相信能分到這麼多。
“有力氣,就做點事。”楚驍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再言語,將另一條劈開腿骨上剩餘的肉塊連同整根腿骨推向角落,“骨頭敲開能熬湯,裡麵那點骨髓油最耐餓。”他示意了阿狗一下。
楚驍自己隻留下肋條附近幾塊帶著明顯脂肪層、被凍得微微發硬的零碎肉塊和所有堅韌的筋膜組織。
這些油多但口感差、味道衝的邊角料,在楚驍看來最適合耐餓,但在其他人眼中,絕對是好東西。
他用匕首尖串起一塊略肥的,湊近那堆快要熄滅的灰燼。
火光昏暗,肉塊很快被加熱,發出滋滋的聲響,油脂滴落在灰燼裡,濺起點點火星,那股混合血腥與油膩的焦香味瞬間在汙濁的洞穴中彌漫開來。
沒有爭搶,沒有哄鬨。饑餓和恐懼壓抑太久了,早已磨平了人性中激烈的部分,隻剩下小心翼翼的本能。
分到食物的人,無論多少,都死死地將肉塊攥在手裡,貪婪地嗅著那救命的氣味。
楊伯沒有吃自己的,先小心地嚼碎一小塊喂給懷裡餓得快斷氣的鐵蛋。
李寡婦顫抖著,小口啃咬著分給她的腱子肉邊緣,滾燙的熱淚混著油脂從她臉上滑落,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楚驍。
那個年輕婦人顧不上自己,把稍大塊的後腿肉嚼成糊狀,一點點喂給幾乎哭不出聲的嬰兒。
阿狗拿到肉的第一時間不是自己吃,而是先跑到角落,用力掰下一小塊帶著筋膜的肉,塞進半昏迷老漢的嘴裡,又費力地把另一大塊肉放到傻笑老婦人的手裡,低聲催促:“張嬤嬤,吃肉!”
死氣沉沉的山洞,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饋贈而有了微弱的生息。
食物帶來的熱量和希望正艱難地抵抗著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絕望。
楚驍默默地坐在山洞入口附近,那塊冰冷的石麵像一塊巨大的寒玉吸收著他背部的溫度。
他小口撕咬著烤得邊緣焦糊的狼肉碎塊,粗糙的肉纖維在嘴裡如同乾柴,冰冷腥膻的味道混雜著煙火氣直衝腦門。
肋下斷裂處的疼痛隨著每一次撕咬和吞咽而抽動加劇,左膝腳踝處的舊傷也隱隱發脹。
他的目光無聲地掃過黑暗中的每一張麵孔。
楊伯小心翼翼地舔舐著手指上沾染的油脂,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感激和依賴。
阿狗正賣力地用一塊小石頭敲擊著粗大的狼腿骨,試圖弄出骨髓,那瘦小的身影在微光下顯得格外專注又急切,乾癟的肚皮貼在單薄的破襖上,每一次揮動石塊都帶起破空的風聲,展現出一種少年人僅剩的、未被饑餓完全摧毀的生猛力量。
那個叫李寡婦的婦人緊緊抱著懷中沉沉睡去的孩子,蜷縮在石壁凹陷的最深處,像一個受驚過度的蚌殼合攏了外殼,但身體已經不再那麼劇烈的顫抖。
角落裡,斷臂的老漢在強喂了幾口油脂濃鬱的肉泥後,喉嚨裡終於不再發出瀕死的嗬嗬聲,胸膛有了輕微的起伏。
連那個瘋瘋癲癲的張嬤嬤,也停止了斷斷續續的傻笑,抱著阿狗塞給她的那塊帶肉的骨頭,像抱著一根救命的稻草,低低地嗚嗚著。
一點點食物,讓山洞裡的瀕死氣息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夾雜著麻木感激的低微喘息和活物的聲響。
楚驍收回目光,再次落到自己手中的油筋膜上。
這就是他立足這個血腥亂世的第一個基點——用武力震懾,用饋贈收買。
雖然隻有幾個人,幾個半死不活的人,但也比獨自麵對未知的凶險強得多。
他緩慢地咀嚼,粗糙的肉塊在舌尖翻滾。這比生狼血灌楊伯還難吃。
胃袋對腥味的抗拒感極其強烈,每一次下咽都像吞下帶棱角的砂石。
但理智控製著身體,他強迫自己咽下去,感受著那冰冷油膩的東西滑進胃裡,點燃一絲微弱的熱意。
脂肪在高溫下燃燒的能量更持久,這是冰冷戰場教會他的生存法則之一。
肋骨處的悶痛頑固地持續著,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有鋼鋸來回拉扯肌肉深處的神經。
外傷可以通過時間和消炎藥壓製,這種內腑的震傷才真正消磨耐力。
他需要更穩定、更隱蔽的環境,更乾淨的清水,甚至……一個契機去仔細查看懷中那塊玉佩詭異的提示界麵。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這狹小汙濁、隨時可能暴露的山洞,絕非久留之地。
想到玉佩,胸口似乎又有微弱的熱流一閃而逝,但精神太過疲憊,無法清晰感知。
就在他準備閉目調息片刻時,蹲在一旁鼓搗狼骨的阿狗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帶著強烈興奮的驚呼:“恩公!您看這個!”他獻寶似的舉起一塊拳頭大小、布滿氣孔的淡黃石狀物。
那東西剛剛從一根粗壯腿骨的關節窩裡被敲出來,外麵沾著油膩的骨髓和碎骨渣。
楚驍目光掃過,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什麼?”聲音嘶啞低沉。
“髓石!恩公!俺以前聽跑商的駝隊老人說過,大山裡的老狼骨頭裡,有時會生出這種像蜂巢的硬石頭!說是裡麵的東西是好藥!”
阿狗興奮地湊近了些,眼睛裡充滿了發現寶藏的光芒,他把那團沾著臟汙骨渣和血髓的黃色多孔石頭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磕了磕,摳掉一點糊在外麵的油膩附著物,露出了裡麵更清晰的蠟狀結構。
一股淡淡的、清苦鬆脂氣味混雜在濃烈的油膩腥氣中散逸出來。
鬆脂?蠟狀?多孔?
楚驍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
他一把接過阿狗手中那蠟黃多孔的東西,湊到眼前,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察看。
那質地極其輕脆,似乎稍用力就能捏碎,多孔結構裡填滿了乾燥後凝固的深褐色半透明物質,散發出一股清苦油潤的鬆香氣息,非常非常淡。
腦海深處,那個軍用手機裡殘餘的幾張模糊圖片中的一個畫麵瞬間被點亮——關於野外引火材料的記載,其中一種極其高效的輔助燃料!
“岩羚羊胃石bezoar)…也可能是某種骨腔內結晶分泌物……含大量油脂烴……高揮發性…”楚驍的瞳孔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亮光。他抬起頭,看向阿狗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點溫度。
“這東西……有用!”楚驍的聲音斬釘截鐵。
阿狗臉上立刻綻放出巨大的興奮和得到肯定的自豪:“是吧恩公!俺就說……俺……”他正要說自己聽過的傳聞,楚驍卻已經移開了視線,他小心翼翼地撬下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蠟黃色多孔碎片,再仔細將剩下的大部分蠟黃石狀物用手邊相對乾淨的碎布包裹好,貼肉塞回了自己懷裡。
山洞裡咀嚼和舔舐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人們重新蜷縮起來,昏沉地保存那點來之不易的微弱暖意。
角落裡傳來斷臂老漢痛苦的呻吟,楊伯艱難地挪過去試圖照看。
時間一點點流逝。
外麵的灰白天光逐漸穩定下來,血月帶來的魔性紅光退得乾乾淨淨,留下一個被冰雪統治的死寂世界,隻有嗚嗚的風在怪石間穿梭。
楊伯終於處理完洞內的雜務,挪回楚驍身邊。
他看上去更加疲憊,眼窩深陷,但那份屬於底層農夫特有的、麵對大地的堅韌支撐著他沒倒下。
“恩公……”楊伯的聲音低啞、恭敬,又帶著某種急於贖罪的急切,“此地是流民禁區……前麵兩河套……是大河穀……聽說……聽說水沒凍實……林子也深些……該……該能活命……”
他費力地指著洞外隘口的方向,然後又搖了搖頭,布滿血絲的眼球裡充滿了深深的恐懼。
“可……可那豁口……被霸占了!是黑虎幫!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牲口!設了卡子……收……收過路錢!沒有錢糧……男的剝皮做肉脯……女的……直接就被拖走……娃……娃子……”
楊伯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仿佛在描述地獄的入口,“聽俺……聽俺一個僥幸跑過去的堂侄說……黑虎幫當家的是個使雙刀的鐵閻王……心黑……手毒!就是……就是他!領著人守著那邊……堵死了活路!”
“鐵閻王”三個字從他乾裂的嘴唇裡吐出來,帶著冰渣般的寒意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山洞裡殘餘的微弱喘息聲都消失了,所有人都仿佛被凍僵,恐懼如同實質的寒冰,壓得人喘不過氣。
楚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動不動,隻是平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擦著懷中那塊蠟黃色的石狀物粗糙的表麵。油潤鬆脂的氣息透過布料的縫隙隱約傳來。
“他們有多少人?”
“盤口……在隘口最窄的地方……堵著一條石頭牆豁口……”楊伯努力回憶著逃來時的驚鴻一瞥,“明麵上……俺當時跑過時……遠遠看著有四五個背著刀來回轉的……但……但牆頭那破堡樓上……有煙冒出來……底下石頭堆裡肯定還貓著人……估摸……總得有十五六個吧?”他的聲音裡透著絕望,“都是有刀有弓的惡煞……咱們這幾把力氣……哪裡……哪裡過得去……”
十五六個武裝匪徒,盤踞在交通要道的險地隘口。
對於身後這群饑餓、傷病、恐懼纏身的流民來說,確實是如同天塹。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角落裡傳來壓抑的抽泣聲,那是李寡婦緊緊捂住了孩子的嘴。
張嬤嬤又開始無意識地嗚咽,那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淒涼。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就在絕望沉甸甸地要壓垮一切時,楚驍睜開了眼睛。那瞳仁在昏暗的光線下幽深得不見底。
“沒路走,也得走。”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鑿子劈開了凝滯的絕望,“等天黑透。”
楊伯一愣。阿狗停止了擺弄手中剩下的小塊油筋膜,猛地抬頭看向楚驍,瘦削臉頰上的大眼睛裡爆發出亮光。
連角落裡的哭泣和嗚咽似乎都微弱了下去。
“楊伯,路上死兵的皮甲……還有沒有能用的破片?”楚驍的目光看向洞口,仿佛已經穿透了那片亂石坡,落在那座浸透著血色的隘口。
…………
夜色深沉如墨。
冷。
乾冷。
沒有月光,隻有亙古不變的寒風如同鬼哭般在隘口上方狹窄的“一線天”石縫中呼嘯穿梭,帶起尖銳的哨音,刮在臉上像裹了冰的砂礫。
隘口,如同巨大山體被硬生生劈開的一道狹長豁口。
入口極其狹窄,亂石嶙峋,一條明顯是戰亂後倉促用巨大亂石、倒塌的堡牆碎塊和砍下來的粗壯荊棘樹根胡亂堆砌起來的“牆”斜插在中間,隻留下一個僅容兩人勉強並肩通過的扭曲豁口。
牆的兩側地形陡然拔高,左側是一片傾斜陡峭、布滿風蝕巨岩的懸崖峭壁,右側則是坍塌過半、隻剩下半截殘破骨架、如同怪鳥頭骨般俯瞰著隘口的廢棄土堡樓。
唯一的一條被無數腳印反複踩踏出來、覆蓋著薄冰和乾涸黑褐色汙跡的“道路”,彎彎曲曲地通向這個死亡關卡。
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凍土的腥氣、牲口糞便凍結後的惡臭、隱隱約約的血腥氣、以及燃燒篝火殘餘的木炭味混合在一起。
楊伯佝僂著身體,裹緊了身上那件原本就破舊、此刻又被他刻意弄得更臟更破的皮襖子。
他懷裡緊抱著一個用油布裹著、鼓鼓囊囊的長條形東西——是楚驍讓阿狗從那狼屍上剝下來的整張帶骨狼皮,卷成一包。他像真正的老殘流民,每走一步都帶著沉重的喘息和身體的搖晃。
楚驍就在楊伯身旁稍稍落後小半步的位置。
他身上套了一件不知道楊伯從哪裡刨出來的、布滿裂口、鏽跡斑斑、還沾著大片已凝固黑血的半截殘破胸甲,勉強罩在那件肮臟破皮襖外麵。
那把豁口的厚背砍刀此刻刀口朝下插在他身後腰帶裡,刀柄被厚厚的破布條纏繞裹住了形狀,隻露出殘破的末端。
臉上被他刻意又用汙雪抹了幾道,遮蓋住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刻意放緩了腳步的節奏和姿態,微微側身弓著背,左肩那皮襖被狼爪撕開的大口子敞著,露出裡麵同樣被故意弄臟的襖子和肩胛骨位置一條斜長的、剛剛結痂的猙獰抓痕那是強行催動肌肉撕裂的效果),仿佛在刻意掩飾。
但整個人的氣質如同收斂了所有鋒芒的舊刀鞘,沉默、凝重,隱隱透著一股剛從屍山血骨中爬出來、飽經風霜且帶著未愈重傷的煞氣。
隻有那雙眼睛,在破帽簷投下的陰影裡,銳利地掃視著前方的燈火。
幾支鬆明火把插在石頭豁口兩旁歪斜的木樁上,光線被狂風吹得搖曳不定,昏黃的光暈忽明忽暗地照亮豁口前的區域,在地上投下如同鬼爪般狂舞扭曲的黑影。
“停!站住!”
一聲粗魯的喝罵打破了風聲的呼嘯。
三個穿著厚棉袍、外罩臟兮兮鑲釘皮甲、手裡拎著刀棍的精悍漢子從豁口旁邊用石頭壘起來的矮牆陰影裡躥了出來,呈品字形堵住了楊伯和楚驍的去路。
當頭那人中等身材,膀大腰圓,臉上兩坨明顯的凍瘡紅得發紫,下巴上的胡子結滿了肮臟的冰渣。
他手裡拎著一把刃口帶明顯崩口的寬背鬼頭刀,刀身在火光下泛著油膩的反光。
那雙小眼睛如同毒蛇,在楊伯身上掃了一圈,立刻厭惡地皺起眉頭,最後落在楚驍身上,微微眯起——那是一種評估威脅和財富價值混合的、冰冷的審視。
楊伯立刻哆嗦著點頭哈腰,聲音乾澀帶顫:“幾……幾位……幾位爺……行行好……俺們是前麵柳窪子……逃出來的……兵爺……放俺們……過去吧……”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那個鼓囊囊的狼皮卷。
“柳窪子?”凍瘡臉嗤笑一聲,刀尖不耐煩地指了指楚驍,“那他呢?哪兒的丘八?敗成這熊樣?”他眼力不差,楚驍身上那殘破胸甲和血腥氣做不得假。
楚驍沒有立刻抬頭,隻是喉嚨裡滾動了一下,發出幾聲壓抑低沉的咳嗽,刻意牽動了肋下的疼痛,讓他呼吸猛地一窒,臉上浮現痛苦之色,身體微晃了一下。
這才抬起頭,破帽簷下露出一雙疲憊不堪、布滿血絲的眼睛,聲音嘶啞得像破鑼:“邊……邊軍……輜重營被衝散的小卒……跟著老伯……躲躲……”他的目光似乎不敢與凍瘡臉對視,快速掃了一眼左右,顯露出倉皇和虛弱。
“邊軍?呸!”凍瘡臉旁邊一個歪戴著破氈帽的漢子啐了口濃痰,“喪家之犬!媽的!晦氣!”他嫌棄地看著兩人身上散發出的惡臭。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少他媽廢話!規矩懂不懂?過卡交錢!沒錢交糧!沒糧……嘿嘿……”凍瘡臉獰笑起來,露出幾顆黑黃的牙齒,手中鬼頭刀示威般地朝楚驍虛劈了一下,“就用身上的肉抵!”
楊伯嚇得腿一軟,差點跪下,抖得更厲害了:“爺……幾位爺……俺們……俺們真的……啥都沒了……就……就這點……”他顫巍巍地鬆開緊抱著的狼皮卷一角,露出裡麵帶骨帶血的乾癟狼腿骨肉,一股膻腥味立刻彌漫開來。
“呸呸呸!什麼餿肉爛骨頭!也想糊弄老子?”歪戴帽漢子一臉厭惡。
凍瘡臉顯然也不滿意,他那雙毒蛇般的眼睛突然盯住了楚驍身後,那把隻露出破布纏繞刀柄的武器:“後麵那破刀!給老子看看!”
楚驍身體明顯一僵,似乎不願,但被旁邊兩人的刀棍逼著,隻能遲疑地、動作緩慢地從背後抽出那把裹著破布的厚背砍刀,小心翼翼地遞過去一半,另一隻手還托著肋下的傷處。
凍瘡臉劈手奪過,粗魯地扯開裹在上麵的破布條,露出了寬厚帶卷刃、沾滿黑紅汙漬的刀身。
他嫌棄地用手指彈了一下那卷刃處,發出沉悶的啞聲,嗤笑道:“媽的,廢鐵一塊!鏽得比糞坑還臭!”說著,順手就把刀扔給了身後的歪戴帽。
“軍爺……這個……能不能……”楊伯抖著聲音還想爭取,凍瘡臉的目光如同毒蛇驟然鎖定了楚驍身上那件殘破胸甲!
“廢物!這破銅爛鐵也不頂個屁用!”凍瘡臉罵罵咧咧,眼睛卻在楚驍身上那件破爛胸甲上滴溜亂轉,猛地伸手粗暴地去拉扯楚驍胸前那破損胸甲的係帶!
“扒了!留著也是礙事!給老子脫下來頂賬!”
他身後的歪戴帽和另一個一直沒說話、眼神陰狠的瘦臉漢子立刻不懷好意地圍了上來!
就在這時!
隘口靠右側那半截廢棄堡樓陰影下的一個低矮石頭窩棚裡,突然傳來一聲帶著淫邪腔調的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