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沫，在北風堡殘破的城牆上嗚咽盤旋，如同永不停歇的哀歌。
堡內，劫後餘生的死寂被一種混雜著疲憊、傷痛和……一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希望氣息所取代。
空氣中依舊彌漫著濃烈的血腥、焦糊和藥草苦澀的味道，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絕望陰霾，已被撕開了一道縫隙。
梟胡大軍如同退潮般潰散北逃，丟下的營帳、輜重和滿地狼藉的屍體，在慘淡的日光照耀下，無聲地訴說著這場慘烈攻防的終結。
李剛校尉率領的八百鷹揚銳士，如同驅趕羊群的猛虎，銜尾追擊了數十裡，斬獲頗豐，直到確認敵軍徹底潰不成軍，才如同得勝的狼群，帶著疲憊卻昂揚的士氣，緩緩返回北風堡。
堡門在沉重的“嘎吱”聲中緩緩開啟。李剛一身浴血的明光鎧，策馬當先，踏入堡內。
他臉上帶著長途奔襲和激戰後的疲憊，但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掃過堡內一片狼藉的景象——崩塌的城牆缺口被臨時用碎石、屍體和燃燒後的雜物勉強堵塞，如同猙獰的傷疤；幸存的守軍們相互攙扶著，或躺或坐，眼神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深的疲憊；傷員的呻吟和婦孺壓抑的哭泣聲，在寒風中飄蕩。
當他的目光落在被眾人簇擁著、用簡易擔架抬到堡內廣場上的那個身影時，心臟猛地一縮！
楚驍！
他靜靜地躺在擔架上，身上覆蓋著厚厚的、沾滿血汙的獸皮。
臉色灰敗得如同蒙塵的石膏，嘴唇乾裂，沒有一絲血色。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胸口的玉佩——那塊曾經溫潤、後來布滿裂痕的玉佩——此刻徹底變成了一塊布滿蛛網狀黑色裂紋、冰冷死寂、毫無光澤的頑石！
一股濃鬱到令人窒息的、仿佛來自墳墓深處的腐朽死寂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玉佩中散發出來，纏繞著他冰冷的身體。
“楚都頭……”李剛翻身下馬，幾步衝到擔架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觸碰楚驍冰冷的手腕，卻在半空中停住。
那刺骨的寒意和死寂的氣息，讓他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恐懼。
“李校尉……”陳老尉佝僂著身體，拄著長刀，艱難地走到李剛身邊，渾濁的老眼望著楚驍，聲音嘶啞哽咽，“楚都頭……他……他為了救北風堡……引動天雷……誅殺了那妖人……自己……自己卻……”老人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老淚縱橫。
“引動天雷……誅殺妖人……”李剛喃喃重複著，目光掃過堡外那如同神魔墓碑般嵌入凍土的巨大鑄鐵閥門，又看向遠處毒牙那半截血肉模糊的殘軀，眼中充滿了震撼和複雜難明的情緒。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沉聲道：“陳將軍！立刻清點傷亡！救治傷員！加固城防！梟胡人雖退，但不可不防！楚都頭……他需要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
“是！校尉！”陳老尉重重點頭。
…………
接下來的日子，北風堡在廢墟中艱難地喘息、舔舐傷口。
李剛帶來的援軍和物資如同及時雨，穩住了搖搖欲墜的局勢。
傷員得到了救治，糧倉得以保全，城防在日夜趕工下，以那巨大的鐵閥為核心，用水泥和碎石重新構築起一道簡陋卻堅固的屏障。
而關於這場慘烈守城戰的傳說，卻如同插上了翅膀，以驚人的速度，伴隨著呼嘯的寒風，席卷了整個雁北大地！
“聽說了嗎？北風堡！天神降下神罰！一道天雷！把梟胡人的妖師劈成了兩截！”
“何止！那天雷啊，是一塊小山那麼大的鐵疙瘩！直接從天上砸下來的！把胡狗砸得人仰馬翻！”
“是楚都頭！鷹揚堡義勇營的楚都頭！是他引來的天雷！他是天神下凡！”
“對對對！楚都頭！他帶著幾百義勇，硬是擋住了梟胡幾萬大軍！最後關頭，請下天雷，誅殺妖邪！逼退了胡虜！”
“天神保佑楚都頭啊！他可是我們北境的救星！”
從雁門關的軍營，到邊塞的村落，再到流民聚集的窩棚，到處都在傳頌著“楚驍引天雷誅妖人，退胡虜萬騎”的傳奇故事！
故事在口耳相傳中被不斷加工、神化！楚驍的形象，從一個勇猛善戰的都頭，逐漸變成了能夠溝通天地、召喚神罰的“神將”！
那巨大的鑄鐵閥門，成了天神顯聖的鐵證！
北風堡的守軍，也成了被天神庇佑的勇士！
這股風潮，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到了雁門關大營，甚至……傳入了京城！
…………
半月後。雁門關大營，中軍帥帳。
氣氛凝重肅殺。雁北軍都督王崇煥已從江南前線返回）端坐主位，臉色陰沉如水。
下首兩側，坐著雁北軍各營主將、監軍太監以及……臉色鐵青、眼神陰鷙的兵部主事劉文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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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王崇煥猛地一拍桌案，震得令箭筒都跳了起來！
他指著桌上那份蓋著鮮紅兵部大印的斥責文書，聲音如同寒冰：“劉主事！你給本督解釋解釋！這‘擅殺良民、私煉火器、目無法紀’的罪名！從何而來？！楚驍引天雷誅妖！挽北風堡於將傾！保十萬石軍糧不失！此乃不世之功！朝廷不賞反罰？！是何道理？！”
劉文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作鎮定道：“都督息怒！此乃……此乃之前有司收到密報，按律核查！如今……如今真相大白，楚都頭之功，朝廷自有公斷！下官……下官這就擬文，為楚都頭請功！”
“哼！”王崇煥冷哼一聲，眼中厲芒一閃，“請功？晚了！若非楚驍力挽狂瀾！北風堡失陷！軍糧被焚！梟胡鐵騎南下！這北境糜爛之局！誰來承擔？！你劉主事？！還是你背後那些……京城的貴人？！”
劉文遠額頭滲出冷汗，不敢接話。
“報——！”一名傳令兵急匆匆闖入，“啟稟都督！京城……京城八百裡加急！”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名傳令兵手中的明黃卷軸上！
王崇煥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念！”
傳令兵展開卷軸，朗聲宣讀，聲音在肅靜的帥帳中回蕩：“奉天承運，皇帝製曰：”
“雁北邊軍鷹揚銳士營協從團都頭楚驍，忠勇天授，智略超群！於北風堡危難之際，率義勇之師，浴血死戰！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更引天雷神威，誅殺妖邪，震懾胡虜，保十萬軍糧不失！功在社稷，勳著邊陲！特賜封‘驍騎尉’正五品武勳散官），賞金百兩！義勇營擴編為‘驍騎營’，擢楚驍為營指揮使正五品實職武官），賜營號‘驍騎’！欽此！”
聖旨！封爵！賜金！擴編！
帳內一片死寂！隨即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吸氣聲！
劉文遠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
他知道，這份聖旨，不僅僅是對楚驍的封賞，更是對他……和他背後勢力的……一記響亮的耳光！
皇帝……或者說朝堂上的某些力量……已經做出了選擇！
王崇煥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他緩緩起身，對著京城方向躬身：“臣……領旨謝恩！”
…………
數日後。北風堡。
雖然寒風依舊凜冽，但堡內的氣氛卻與半月前截然不同。
城牆上，義勇營——不，現在應該叫“驍騎營”的戰士們，穿著新補充的、相對整齊的皮甲，精神抖擻地巡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