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穀的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生石灰的刺鼻和焚燒屍骸的焦糊氣,但那股令人窒息的死亡陰霾,已被一種劫後餘生的、帶著硫磺與黴味的奇異氣息所取代。
隔離區依舊森嚴,但棚屋間壓抑的呻吟已被虛弱的交談取代,那些紫黑色的死亡斑塊在幸存者身上褪成淡褐的印記,如同死神留下的擦痕。
青黴素——這來自異世的奇跡之名,如同燎原星火,點燃了絕望深淵中的第一簇生命之光。
石堡頂層,隔離棚內。濃烈的草藥苦澀與玉佩散發的、如同萬年古墓深處透出的腐朽死寂氣息,依舊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氣裡。
楚驍靠坐在特製的躺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毛氈。
他的臉色不再是瀕死的蠟黃,卻呈現出一種更加詭異的、如同褪色宣紙般的灰白,仿佛生命力被強行從內部抽離,隻留下一層薄薄的、脆弱的軀殼。
嘴唇乾裂,沒有一絲血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雜音,如同破舊風箱在艱難拉動。
肋下的空腔如同被冰錐反複穿刺,帶來陣陣深入骨髓的悶痛和眩暈。
精神裂穀的嗡鳴如同億萬隻毒蜂在腦中肆虐,從未停歇。
胸口的玉佩,那枚布滿蛛網狀黑色裂紋的頑石,緊貼著肌膚,每一次極其微弱的搏動都散發出一縷更加濃鬱、更加冰冷的腐朽死寂氣息,如同貪婪的毒蛇,持續吮吸著他殘存的生機。
玉佩核心那道猩紅的裂痕邊緣,幾道新的、如同蜈蚣般猙獰的黑色裂紋……無聲地……蔓延著……交織著……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幽藍寒霧。
然而,他那雙深陷的眼眸,此刻卻異常明亮,如同淬火的寒冰,穿透了病痛的迷霧,死死鎖定在站在床前的那個人身上——商銘。
商銘依舊一身青布長袍,風塵仆仆,麵容清臒。
他微微垂首,姿態恭敬,但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眸深處,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他剛剛詳細稟報了青黴素的“製備”過程——一個被他精心編織的、充滿南疆古法、黴變奇物、九蒸九曬、秘法提純的……離奇故事。
“……故而,此藥粉,需取特定黴變穀物,置於陰濕陶甕,輔以七種南疆秘藥引子,封存七七四十九日,待其生出黃綠絨絲,再以山泉反複淘洗、沉澱,取其精華,九蒸九曬,方得此粗胚……”商銘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種久經世故的從容。
“粗胚……”楚驍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銳利,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針尖,刺破商銘精心編織的謊言,“雜質……太多……效力……不穩……”
商銘的呼吸極其微弱地一滯,垂下的眼瞼遮住了瞬間閃過的驚愕。
他沒想到,這位看似油儘燈枯的都頭,對藥效的感知竟如此敏銳!
“是……效力……確有不穩……”商銘迅速調整,聲音依舊平穩,“皆因……提純……不易……古法……終究……有其……局限……”
“局限?”楚驍的嘴角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那是一個……冰冷、疲憊、卻帶著一絲……塵埃落定般……嘲諷的……弧度。深陷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死死鎖定商銘的瞳孔,“古法……提純……”
“離心……過濾……層析……冷凍……乾燥……”
“哪一步……最難?”
聲音嘶啞!微弱!卻如同平地驚雷!
在死寂的隔離棚內……轟然炸響!
“離心”?“過濾”?“層析”?“冷凍乾燥”?!
這些……冰冷!精準!充滿現代工業氣息的……專業術語!
如同來自異世界的魔咒!瞬間撕裂了商銘精心構建的“南疆古法”幻象!
嗡——!!!
商銘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電流狠狠擊中!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眸中!
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如同白日見鬼般的……驚駭!
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嘴唇微張!
一個詞……如同失控的子彈……毫無征兆地……從喉嚨深處……迸射而出:“離……離心機……和……冷凍乾燥……最……最……”
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瞬間凝固!
時間!仿佛被凍結!
隔離棚內!死寂無聲!
隻有油燈燃燒的微弱劈啪聲!
和……楚驍胸腔深處那破風箱般的……艱難呼吸聲!
阿狗端著藥碗的手,僵在半空!藥汁潑灑出來,燙紅了手背,他卻渾然不覺!
小臉上寫滿了極致的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悚!離心機?
冷凍乾燥?那是什麼?恩公……和商先生……在說什麼?!
翠蘭手中的布巾,“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捂住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
趙鐵柱和王錘子如同兩尊石雕,杵在門口!他們聽不懂那些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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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們看得懂商銘臉上那如同見了鬼的表情!看得懂都頭眼中那冰冷刺骨的……洞悉!
四目相對!
楚驍深陷的眼眸!灰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隻有那雙眼睛!如同淬毒的冰錐!
死死釘在商銘的臉上!眼神中……沒有驚訝!
沒有疑惑!隻有一種……冰冷的、如同獵人終於鎖定獵物般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