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穀醫護所的石牆上,水漬正順著青苔斑駁的紋路蜿蜒而下,在地麵暈開深色的痕跡。
草藥的苦澀與玉佩散發的腐朽氣息在空氣中纏綿,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感,仿佛能擰出墨汁來。
油燈的火苗被穿堂風拂得劇烈搖晃,將眾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拉扯成扭曲的形狀,如同掙紮的困獸。
翠蘭眼睫上凝結的淚珠懸垂良久,在燭火搖曳間折射出破碎的光暈。
當淚珠終於承受不住地心引力,沿著蒼白的臉頰滾落時,那顫動的軌跡如同振翅的蝶翼,在凝滯的空氣裡掀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漣漪。
眾人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她身上,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牽引。
那雙曾經盛滿穀中潺潺溪流的靈動,倒映過浩瀚星辰璀璨的眼眸,緩緩睜開的瞬間,整個世界仿佛都按下了暫停鍵。
屋內的呼吸聲不約而同地停滯,唯有油燈的火苗在寂靜中不安地跳動。
然而,映入眾人眼簾的,卻是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
那雙眼眸不再是往日的清澈明鏡,而是蒙上了一層厚重的塵埃,恰似塵封多年的琉璃,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即便油燈的光暈溫柔地灑在她臉上,在那死寂的瞳仁上,也激不起半分漣漪,仿佛所有的生機與情感,都在頃刻間消逝得無影無蹤。
“翠蘭姐!”阿狗撲到床邊的動作帶翻了矮凳,木凳撞在石地上發出刺耳的脆響。
他布滿凍瘡的小手在翠蘭眼前急促晃動,狂喜在瞬間凍結成冰,“你看!是我啊!你看得見嗎?”
翠蘭的眼珠像是被無形的線固定住,茫然地懸在眼窩中央。她翕動的嘴唇吐出蚊蚋般的氣音,帶著新生嬰兒般的懵懂:“阿狗……娘……天怎麼……一直黑著?”
“黑?”阿狗的聲音陡然拔高又驟然破碎,帶著哭腔的質問撞在石壁上彈回來,“明明亮著燈啊!翠蘭姐你看!”
商銘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落在白麻布上。
他顫抖著掏出黃銅手電筒,光柱刺破昏暗直直射向翠蘭瞳孔——那原本應靈敏收縮的黑色圓點,此刻像兩枚生鏽的銅釘,隻有微不可察的顫動。
“視神經壓迫……”他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裡擠出來,每個字都帶著冰碴,“超過臨界時長……可能不可逆……”
“不可逆”三個字落地的瞬間,楊伯老伴發出的哭嚎如同被利刃剖開的豬肚,淒厲得令人脊背發麻。
她撲在女兒身上的動作撞得床板吱呀作響,發髻散開的白發與翠蘭蒼白的臉頰糾纏在一起,分不清誰的淚水更滾燙。
楊伯踉蹌著後退,枯瘦的脊背重重撞在牆角的藥櫃上。
檀木櫃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層層疊疊的陶罐如同受驚的雀群,劈裡啪啦滾落地麵。
粗陶碎裂的脆響驚得梁上的油燈劇烈搖晃,昏黃的光暈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無數張詭譎的麵孔在無聲獰笑。
楊伯的喉結在鬆弛的脖頸間劇烈滾動,如同卡在枯井裡的石球。
渾濁的老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簌簌滾落,每一滴都在飽經風霜的皮膚犁出新的紋路,最終在青布長衫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像是歲月潑灑的墨漬。
他顫抖著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指節因風濕而微微佝僂,指甲縫裡還嵌著今早打理菜園時殘留的泥土。
當指尖即將觸及女兒空洞的眼窩時,掌心突然傳來刺骨寒意,仿佛觸到了千年玄冰。
那本該盛滿星辰的眼窩裡,此刻隻剩下兩團駭人的漆黑,邊緣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像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永夜,又像通往幽冥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生機,甚至連他呼出的白霧都在靠近時詭異地扭曲消散。
淚水模糊了視線,楊伯的瞳孔卻泛起一種詭異的清明。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雷電將天際劈成兩半,女兒滾燙的額頭抵在他胸口,氣若遊絲的模樣讓他心如刀絞。
為了救女兒,他不顧禁忌,動用了那本不該觸碰的秘術......
“活了,卻瞎了。”楊伯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藥香混著陶片的泥土氣息彌漫在狹小的屋內,他望著女兒毫無生氣的側臉,心中翻湧著無儘的悔恨與迷茫。
這究竟是從閻王爺手裡搶回半條命,還是親手把閨女推進了另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油燈的火苗突然劇烈跳動,將他佝僂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仿佛要延伸到那永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楚驍突然按住胸口的玉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那枚布滿裂紋的頑石正散發著灼熱的溫度,核心猩紅的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貪婪地吮吸著空氣中彌漫的絕望。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無數冰冷的觸須正試圖纏繞翠蘭的靈魂,那股吸力帶著令人作嘔的甜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