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7區的通道內,時間仿佛被拉扯成了粘稠的糖漿,流動得異常緩慢而痛苦。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急速氧化產生的刺鼻鏽味,以及一種更加詭異、難以言喻的“陳舊”氣息——那是物質被強行剝奪了時間、瞬間步入億萬年衰敗後留下的虛無餘燼。
破損的艙壁邊緣,合金不再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而是呈現出一種枯槁、多孔、一觸即碎的腐朽狀態,如同考古現場挖掘出的遠古遺物。
士兵們粗重的喘息聲在壓抑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他們的目光交織著未散的驚恐、劫後餘生的恍惚,以及……一種更深沉的、看向羅根船長的複雜情緒
。那柄掉落在地、已然黯淡陳舊的特種合金匕首,像是一塊冰冷的墓碑,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以及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測。
羅根感到一陣持續的、源自骨髓深處的虛弱感,並不劇烈,卻如同附骨之疽,緩慢地蠶食著他的精力。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仿佛能聽到自己生命沙漏中的沙粒正加速滑落的細微聲響。
他強行壓下這股不適,目光銳利地掃過通道儘頭那個被“時光之骸”“衰老”出的破洞,以及徘徊在洞口、暫時被震懾住的幾個灰白輪廓。
“萊娜,”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沙啞了幾分,“確認剛才的數據。那把匕首……發生了什麼?”
萊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顫抖的手指穩定下來,操作著便攜掃描儀對準地上的匕首。
“分子結構出現異常老化跡象,原子間鍵能顯著衰減,就像……就像在幾秒鐘內經曆了至少五十年的自然氧化和疲勞過程。”
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而在它擊中目標並迸發出那些流光的瞬間,我檢測到了一種極其短暫但強大的……‘負熵’爆發?不,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時間潛能’的具象化釋放?儀器很難完全解析,但這絕對與常規能量形式不同!”
她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科學家的探究欲和一絲恐懼:“船長,你的感覺……?”
“……像是跑完了一場馬拉鬆,又像是幾天沒合眼。”羅根沒有詳細描述那種生命力被抽離的感覺,但他的臉色顯然比之前蒼白了一些,額角甚至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虛汗。
“看來,那份求救信號說的是真的。這些怪物,它們以‘時間’為食,而能真正傷害到它們的,似乎是我們自身所擁有的、‘鮮活’的時間。”
這句話如同冰冷的判決,讓在場所有士兵的心都沉入了穀底。
用子彈、用能量、甚至用血肉之軀去對抗敵人,他們都有心理準備。
但用自己不可再生的、有限的生命時光去戰鬥?
這代價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範疇,帶來一種源自存在本能的恐懼。
“那……那我們怎麼辦?”一個年輕的士兵聲音發乾,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依舊光滑的臉頰,仿佛想確認青春還在。
就在這時,艾米麗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來,充滿了新的緊迫感:“船長!奧帕斯號內部的能量信號正在急劇增強!不是引擎,也不是武器……更像是一種……大規模的‘時間失衡’!而且,外部!星墓之心和虛空之影再次開始移動!它們之間的能量層級正在飆升,第二次碰撞隨時可能發生!”
內憂外患,瞬間將剛剛浮現的絕望情緒壓了下去,轉化為更急迫的危機感。
羅根眼神一凜,瞬間做出了決斷。
“沒時間猶豫了!”他掃視著在場的士兵,目光如炬,“聽著!我知道這很可怕,付出生命的代價!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結局就是和那艘奧帕斯號一樣,變成漂浮在虛空裡的古董,或者更糟,成為那些怪物的一部分!我們的身後是整艘船,是還在醫療艙的莉娜,是引擎室的老陳和所有工程師!我們無路可退!”
他的聲音並不高昂,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力量,仿佛能將人心底的勇氣強行激發出來。
“所有單位!”他繼續下令,語速飛快,“更換實彈武器和高爆武器!
以乾擾和驅逐為主,不要近身纏鬥!
萊娜,繼續分析它們的行為模式,尋找規律或者弱點!
艾米麗,給我奧帕斯號內部結構圖,重點標注那個異常能量信號源!
我們需要知道那裡麵到底要出來什麼!”
命令被迅速執行。士兵們儘管內心恐懼,但長期的訓練和對船長的信任讓他們再次握緊了武器,隻是這一次,每個人的眼神都多了一份沉重的覺悟。
羅根撿起地上那柄變舊的匕首,入手一片冰涼,而且似乎比記憶中輕了一些。
他將其插回腿側的刀鞘,然後從戰術腰帶上取下另一枚高爆手雷。“準備投擲!目標洞口,延緩它們進入!”
幾聲爆炸在破洞處響起,火光和衝擊波暫時遮蔽了那些灰白的輪廓。
與此同時,萊娜緊盯著掃描儀屏幕,快速說道:“它們似乎對劇烈的動能釋放和聲波衝擊有反應!雖然不能造成致命傷,但可以有效地打斷它們的‘時間抽取’過程,讓它們‘僵直’片刻!它們的移動模式……有規律!每次‘跳幀’後,會有大約1.5秒的短暫穩定期,那時它們周圍的‘時之真空’場會稍微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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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羅根記下這個信息,“聽到嗎?抓準它們現形的瞬間攻擊!不要節省彈藥!”
通道內再次響起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
這一次,士兵們不再盲目射擊,而是根據萊娜的提示,默契配合,集中火力在“時光之骸”每次短暫現形的瞬間進行覆蓋打擊。
雖然依舊無法消滅它們,但確實有效地遏製了它們前進的步伐,將它們暫時堵在了破損的通道口。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他們的彈藥是有限的,而敵人的數量似乎無窮無儘,並且,從奧帕斯號方向傳來的壓迫感正在不斷增強。
“奧帕斯號的信號……它……它裂開了!”艾米麗驚駭的聲音傳來。
隻見觀測窗外的虛空中,那艘一半嶄新一半腐朽的科考船,其艦體中部突然毫無征兆地迸發出無數道灰白色的裂痕!
這些裂痕並非物理損傷,而更像是……時間本身斷裂的疤痕!緊接著,整艘船就像一顆被從內部撐破的果實般,無聲地碎裂、解體!
但在解體的中心,並非漆黑的太空,而是一個不斷旋轉、擴大的、灰白色的旋渦!
旋渦中,散發出比單個“時光之骸”強烈十倍、百倍的“時間熵增”效應!
甚至連遠在“星辰追尋者”號上的眾人,都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和虛弱感,仿佛自己的時間正在被那個旋渦強行拉扯過去!
“那是什麼鬼東西?!”一名士兵失聲叫道。
從那個巨大的灰白旋渦中,難以計數的“時光之骸”如同潮水般蜂擁而出!
它們的數量之多,幾乎形成了一片灰白色的、不斷蠕動和跳幀的死亡之雲!
而在這些普通的“骸骨”之中,隱約可見幾個體型更加龐大、形態更加扭曲、周身環繞著濃鬱得幾乎化為實質的灰暗時間的龐大身影——它們仿佛是這些怪物的“母體”或者“指揮官”。
這支恐怖的“時之大軍”出現後,並未立刻撲向“星辰追尋者”號,而是……整齊劃一地“轉向”了遠方那場神級對決的戰場!
它們的目標,似乎是……星墓之心?!
“不好!”萊娜瞬間明白了過來,“它們要去乾擾星墓之心!
星墓之心代表了‘循環’和‘轉化’,是‘時間流動’的體現!
而這些怪物代表‘停滯’和‘終結’!它們是星墓之心的天然克星!
虛空之影發動第二次攻擊隻是為了牽製,真正的殺招是這些‘時光之骸’!”
一旦星墓之心被這些怪物乾擾甚至侵蝕,那純白巨人很可能瞬間崩潰,屆時,再也沒有什麼能阻擋“虛空之影”對星墓核心的“終極凍結”!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異變再生!
那個由星墓之心具現出的純白巨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股針對它的、極其致命的威脅。
它並沒有直接應對再次逼近的“虛空之影”那愈發恐怖的黑暗凝聚,而是做出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作。
它那巨大的、模糊的手臂緩緩抬起,並非朝向“虛空之影”,而是……遙遙對準了“星辰追尋者”號!
緊接著,一道柔和、溫暖、與它之前憤怒的咆哮截然不同的純白光芒,如同跨越虛空的橋梁,瞬間籠罩了整艘“星辰追尋者”號!
這光芒並不刺眼,反而給人一種如同回歸母體般的安心感和溫暖。
艦船上所有的人員都感到一股溫和的能量流遍全身,之前因時間紊亂和戰鬥帶來的不適感迅速消退,連羅根感到的那種虛弱感也減輕了不少。
更令人驚奇的是,艦體上那些受損的部位,在這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自我修複!
金屬重新生長,線路自我連接,仿佛時間在局部被倒流回了受損前的狀態!
“這……這是……”老陳在引擎室看著飛快恢複的讀數,目瞪口呆。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份“饋贈”並非沒有代價。
在那純白光芒籠罩他們的同時,一段龐大、混亂、卻又蘊含著無儘可能性和生命力的“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水般,強行湧入了每一個人的意識深處!
閃回畫麵——不,不再是閃回,而是更加直接的“體驗”——如同爆炸般席卷了所有人的感官:
羅根感覺自己仿佛化身為一顆古老的恒星,曆經億萬年的核聚變,感受著能量從熾烈到衰微的漫長過程,最終在超新星爆發的絢爛死亡中,將重元素拋灑向星海,孕育新一代恒星和行星的種子……循環,如此壯麗,如此殘酷。
萊娜的思維則無限擴散,她仿佛同時成為了無數個智慧文明中的一個個個體,從刀耕火種的原始時代到觸摸星海的輝煌紀元,體驗著知識的積累、藝術的綻放、情感的聯結,也感受著戰爭的無情、災難的毀滅和最終不可避免的衰落……文明如星火,明滅不息,但知識和經驗卻如同涓涓細流,彙入宇宙的記憶之海。
艾米麗感覺自己成了一名星際艦隊的指揮官,指揮著龐大的艦隊在無數場波瀾壯闊的星海戰役中穿梭,戰術、策略、犧牲、榮耀……冰冷的鋼鐵洪流與熾熱的意誌碰撞,為了守護,為了征服,為了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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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昏迷中的莉娜,也在醫療艙的病床上微微顫抖,她的意識仿佛融入了星墓本身那無數星辰和文明的記憶低語中,那些痛苦和恐懼依舊存在,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種龐大的、悲憫的、關於“存在”本身的詠歎調。
而所有普通的士兵和船員,也都經曆了各自不同的、但都深深震撼他們靈魂的“片段”:或許是一顆行星上某種奇特生命的演化曆程,或許是一場跨越光年的浪漫愛情,或許是一次微不足道卻充滿勇氣的抉擇……
這不是湯姆那種冰冷的知識傳輸,而是星墓之心將其浩瀚無垠的、關於宇宙“循環”和“存在”的記憶與體驗,以一種最直接的方式,共享給了他們!
這個過程隻持續了短短幾秒,光芒便驟然消退。
但就是這短短的幾秒,徹底改變了每一個人。
艦橋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還沉浸在那種宏大無比的體驗中,眼神恍惚,臉上帶著震驚、茫然、以及一絲……了悟。
羅根第一個回過神來,他猛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又感受了一下身體的狀態。
那股虛弱感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難以言喻的“充實感”,仿佛他的生命被賦予了更厚重的意義和……更多的“時間”?
不,並非單純延長了壽命,而是……他的“存在”被加深了,變得更加“堅實”。
他瞬間明白了星墓之心的意圖!
它不是在治療他們,它是在“加固”他們!用它那代表“循環”和“生”的力量,暫時性地增強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時間密度”或者說“存在分量”!
就像給一把普通的鐵劍附魔,讓它暫時擁有了對抗亡靈的力量!
而那份龐大的記憶共享,則是為了讓他們真正理解他們所要守護的究竟是什麼——不是冰冷的物理規則,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所有這一切星辰的生滅、文明的興衰、生命的綻放與消逝所構成的、無比壯麗、無比珍貴的、流動的宇宙本身!
“原來……這就是循環……”萊娜喃喃自語,她的眼神不再隻有科學家的理性,更增添了一種哲學家般的深邃和敬畏。
她看向掃描儀上那些“時光之骸”的數據,之前許多無法理解的讀數,此刻似乎有了新的解讀角度。
“它們不是生命……它們是‘遺忘’,是‘虛無’,是試圖將一切都拉回靜止的‘引力’……”
“所有單位!”羅根的聲音再次響起,但這一次,聲音中蘊含的不再是決絕的死誌,而是一種沉甸甸的、洞悉了使命後的堅定與力量,“我們得到了‘加固’!但這份力量是暫時的!拿起你們的武器!不是為了等死,而是為了守護!”
他猛地抽出腿上那柄剛剛被“加固”過的、似乎重新煥發出些許微光的匕首。
“它們想要竊取時間,湮滅循環?”羅根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投向通道外那正撲向星墓之心的灰白浪潮,以及後方那再次發動恐怖攻擊的“虛空之影”,他的聲音提升,如同戰吼,響徹在每一個通訊頻道:
“那就讓它們嘗嘗——‘當下’的滋味!”
“為了所有逝去的星辰!”
“為了所有存在過的文明!”
“為了——流動的時間本身!”
“進攻!”
怒吼聲壓過了內心的恐懼,被賦予了新的意義和短暫“加固”了存在的人們,跟隨著他們的船長,主動衝出了掩體,向著那代表終極虛無的潮水,發起了決死的反衝鋒!
神級對決的最終樂章已然奏響,而渺小的人類,憑借從守護者那裡獲得的短暫加持和深刻理解,毅然決然地投身其中,試圖以自身為盾,為循環爭取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他們的犧牲,是否還有價值?
被加固的“當下”,能否抵擋住“終結”的洪流?
星墓之心,又能在這雙重夾擊下支撐多久?
一切的答案,都隱藏在下一秒即將碰撞的、光與暗、生與死的狂潮之中。
星墓之心饋贈的純白光芒已然消散,但其帶來的蛻變卻深刻烙印在“星辰追尋者”號的每一寸鋼鐵和每一個靈魂之上。
那並非簡單的治愈或強化,而是一種本質層麵的“加固”,仿佛將他們的存在從易碎的玻璃錘煉成了致密的星辰內核。
宇宙循環的磅礴記憶仍在腦海深處奔湧,化為一種沉甸甸的覺悟,壓下了本能的恐懼,點燃了決絕的勇氣。
通道內,腐朽破敗的氣息依舊濃重,但空氣卻不再凝滯絕望,而是充滿了某種一觸即發的、銳利的張力。
士兵們手中的武器似乎也沾染了那份“當下”的厚重感,冰冷的金屬表麵流淌著微不可察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