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滋味，原來是如此冰冷而絕望。
“亡語織網”帶來的絕對靜默隻持續了不到三秒，隨即被更加狂暴的能量喧囂徹底撕碎。
但在這短暫的三秒內，戰場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外部虛空中，那些原本瘋狂攻擊的亡靈艦隊，如同被同時切斷了電源的玩偶，僵滯在原地，艦體表麵那暗紅與灰白交織的共生物質光芒迅速黯淡、熄滅，重新變回了冰冷、死寂的宇宙殘骸，無聲地漂浮著，仿佛剛才那場瘋狂的進攻隻是一場集體幻覺。
隻有它們艦體上留下的巨大創傷和基地外部裝甲上那些仍在緩慢蠕動的腐蝕痕跡，證明著之前的恐怖並非虛妄。
b7區缺口後方，那兩點蒼白的“眼睛”的光芒變得極度不穩定，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般瘋狂閃爍、明滅，時而熾亮到仿佛要燃燒起來，時而又黯淡得幾乎熄滅。
那種高頻的、充滿計算意味的噪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沉、混亂、仿佛無數碎片意識在痛苦嘶鳴的嗡鳴。
“亡語織網”起效了。
它確實強行癱瘓了“竊眸者”那超乎想象的計算與協調能力，打斷了它那令人恐懼的進化節奏，甚至可能對其意識結構造成了某種暫時性的、混亂的損傷。
然而，基地內部，醫療區內，代價已然呈現。
萊娜·伊斯躺在焦黑的廢墟中，身下是熔毀的醫療床殘骸和凝固的冷卻液。
覆蓋她全身的、那種毫無生氣的灰白色，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尊粗糙的、未完成的石雕，冰冷、僵硬，與周圍環境的殘破融為一體。
所有的生命監測儀器屏幕都固執地保持著一條條平坦的直線，發出單調而刺耳的警報聲，宣告著臨床意義上的死亡。
唯有她那雙依舊睜著的眼睛，證明著某種超越常理的狀態仍在持續。
左眼是一片虛無的純白，沒有任何瞳孔或結構的區分，仿佛所有的光線和信息都被其吞噬、同化，隻留下最純粹的、冰冷的“空”。
右眼是一片深邃的漆黑，同樣沒有任何反光或層次，卻仿佛連接著某個沒有星辰的、永恒的負宇宙，散發著吸噬一切希望的絕對沉寂。
沒有呼吸的起伏，沒有脈搏的跳動，沒有腦波的漣漪。
她成了一具完美的、詭異的“軀殼”，一個被強行製造出來的、通往未知維度的“通道”或“坐標”。
緘默知者。
這個詞在羅根心中沉重地回響，帶來一陣陣窒息般的刺痛。
他們成功了，卻也徹底失去了她。
不，或許不能稱之為失去，因為某種意義上，她以這種狀態，成為了他們對抗那個存在的、最危險也是最可悲的“武器”。
“船長……能源核心嚴重過載，輸出功率正在急劇下降！備用係統也受損嚴重！”技術官的彙報聲帶著恐慌，“我們……我們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外部，凱洛斯的黑色戰艦也陷入了沉默。
它靜靜地懸浮在戰場邊緣，艦體上多處破損，護盾光芒黯淡，顯然剛才那同步的超載衝擊也讓它付出了巨大代價。
通訊頻道裡隻有電流的嘶嘶聲，暫時無法聯係。
基地在哀嚎。
結構因連續的衝擊而變得脆弱，燈光忽明忽滅，每一次閃爍都仿佛是這個巨大造物臨終前的抽搐。
空氣循環係統似乎也出了故障，那混合著焦糊、血腥和冰冷邏輯氣息的空氣變得更加汙濁，溫度正在不可逆轉地下降，寒意開始滲透每一寸空間。
而最大的威脅，依舊來自那暫時陷入“混亂”的b7區缺口。
雖然亡靈艦隊停止了活動，雖然那蒼白眼眸的光芒混亂閃爍，但缺口本身，那層被“亡語織網”衝擊過的晶化焦痂封印，卻開始發生更加詭異的變化。
它不再試圖修複自身，反而開始……“溶解”？
是的，溶解。
那堅硬的、混合了晶化和焦黑特質的物質，如同遇到了強酸的冰塊，正以一種緩慢卻清晰可見的速度軟化、塌陷、變得半透明起來！
透過那逐漸稀薄的屏障，後麵那蠕動、黑暗的腔穴景象變得越來越清晰！
甚至能隱約看到，在那腔穴的深處，那個龐大的、難以名狀的陰影，正在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抽搐般的方式劇烈蠕動著！
那兩點蒼白的眼眸在其中瘋狂亂竄，仿佛失去了固定的位置，時而出現在陰影上方，時而沒入其底部，光芒閃爍不定，充滿了暴戾和……痛苦？
“它……它好像真的受傷了……”托蘭博士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它的內部結構可能因能量反噬而陷入了混亂！”
但這絕不是好消息。因為隨著缺口的“溶解”和內部存在的“混亂”，一種新的、更加可怕的能量波動，正從缺口處彌漫開來！
那不是之前那種帶有目的性的、協調的壓迫感，而是一種純粹的、失控的、如同海嘯般的能量宣泄！
混亂的熵增力場和冰冷的秩序殘響失去了平衡，如同脫韁的野馬，互相衝撞、湮滅、又畸變出無數不可預測的能量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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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亂流如同無形的巨拳，狠狠撞擊著搖搖欲墜的基地內部結構！
牆壁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新的裂縫不斷出現，電火花如同垂死掙紮的蛇般從破損的管線中竄出！
更可怕的是，這些能量亂流似乎對生命有著極強的侵蝕性！
幾名靠近缺口的士兵猝不及防被一道逸散出的、暗紅色的熵增湍流掃過，他們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就在眾人眼前急速老化、乾枯、風化，短短幾秒內就化作了一地灰白的塵埃！
而另一道乳白色的、卻帶著冰冷死寂氣息的秩序亂流掃過一片區域，那裡的金屬設施瞬間變得極度脆化，如同被凍結了千萬年，輕輕一碰就碎裂成最細微的粉末，連其中的幾名技術人員也未能幸免，保持著驚駭的表情被瞬間“固化”，然後碎裂！
混亂！徹底的混亂！那個存在因受創而失控的力量，正在無差彆地毀滅周圍的一切！
“後退！所有人遠離缺口！尋找掩體！”羅根聲嘶力竭地大吼，同時拖起旁邊一名嚇呆的技術員撲向一道厚重的金屬支撐柱後麵。
死亡的亂流在走廊裡瘋狂肆虐，所到之處，無論是生命還是非生命，都被卷入兩種極端力量失控後形成的、代表終極毀滅的旋渦之中！
基地內部瞬間變成了比外部戰場更加危險的死亡陷阱！
“必須重新封印缺口！或者……徹底摧毀它！”羅根對著通訊器試圖聯係凱洛斯，但回應他的隻有乾擾噪音。
就在這極度混亂、人人自危的時刻，誰也沒有注意到，醫療區的廢墟中，那雙一白一黑的眼眸，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並非眨動，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聚焦”。
緊接著，那平坦的、宣告死亡的生命監測儀屏幕，其中代表腦波活動的那一條直線，突然極其詭異地……跳動了一下。
不是恢複生命體征的波動，而是一個尖銳的、沒有任何前後關聯的、孤立的峰值！
其強度遠超常人，甚至遠超萊娜健康時的水平，仿佛一台功率巨大的儀器被瞬間啟動又關閉！
幾乎在這腦波峰值出現的同一瞬間——
b7區那逐漸溶解的缺口後方，那瘋狂亂竄的、兩點蒼白眼眸中的一點，猛地停滯了一瞬，其混亂閃爍的光芒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難以察覺的……同步閃爍？
下一刻，一股遠比之前更加凝聚、更加針對性、混合著極致痛苦與冰冷憤怒的意念洪流，如同精準的狙擊子彈，瞬間跨越空間，狠狠撞入了羅根的腦海！
！！！……枷鎖……破壞者……痛苦……
不再是之前那種試圖解析和模仿的“低語”，而是最直接、最狂暴的、源於意識本能的怒吼與詛咒！
其中蘊含的信息碎片更加尖銳，仿佛億萬片碎裂的玻璃，瘋狂切割著羅根的思維！
……終止……一切……變量……歸……零……
羅根慘叫一聲，抱著頭跪倒在地，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要被這突如其來的精神衝擊撕裂！
眼前再次閃現出無數混亂的幻象：破碎的純白空間、沸騰的黑暗深淵、以及萊娜那無數個痛苦扭曲的麵孔……
這衝擊並非針對所有人，似乎隻鎖定了他！
是因為他下達了啟動“亡語織網”的命令？那個存在記住了他的意識特征？！
而這一切的源頭……羅根掙紮著抬起頭，目光駭然地看向醫療廢墟中，那雙再次恢複“空洞”的眼睛。
是萊娜！或者說，是萊娜那變成“緘默知者”後的軀殼！
她不僅是一個通道，在剛才那一瞬間，她似乎無意識地……成為了一個“放大器”和“聚焦器”！將那個存在混亂的怒火，精準地引導向了羅根！
就在羅根遭受精神酷刑，基地內部被能量亂流肆虐，所有人都陷入絕望之際——
嗡……
一陣微弱卻異常穩定的引擎聲，由遠及近，穿透了基地外部稀薄的大氣和內部的混亂噪音。
隻見凱洛斯那艘黑色戰艦，竟然再次動了起來！
它調整著姿態，雖然依舊破損嚴重，但似乎恢複了一定的動力和控製力。
同時，羅根的個人加密通訊頻道內，凱洛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夾雜著劇烈的乾擾和喘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羅根……聽著！它的混亂……是機會……也是最終倒計時！”
“我的戰艦……能量即將耗儘……但還能……最後一次……折躍……”
“計劃改變……不再封印……”
“我要……直接……跳進……那個缺口！”
“用我戰艦的……核心……引爆……嘗試從內部……炸毀它！”
“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終結……”
自殺式攻擊！凱洛斯要用自己和他的戰艦作為最後一顆炸彈，嘗試從內部摧毀那個恐怖的存在！
“不！凱洛斯！還有彆的……”羅根強忍著腦海中的劇痛，試圖阻止。
“沒有……時間了！”凱洛斯打斷他，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令人心碎的沉重，“告訴聯合體……我們……儘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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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你們……趁我吸引它注意……想辦法……活下去……”
通訊戛然而止。
外部，那艘黑色戰艦尾部迸發出最後一股不穩定的推進火焰，拖著殘破的艦體，義無反顧地、如同撲火的飛蛾般，衝向了那正在溶解的、散發著毀滅能量的b7區缺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凱洛斯的戰艦即將撞入缺口的刹那——
異變再生！
那缺口後方混亂蠕動的龐大陰影，以及那兩點瘋狂閃爍的蒼白眼眸，似乎感應到了這決死一擊的威脅，猛地停止了抽搐！
一種極致的、冰冷的憤怒，取代了之前的混亂！
下一刻，那溶解的缺口處，晶化焦痂物質猛地向內塌陷，形成了一個短暫的、旋轉的渦流通道！
而通道的儘頭，那龐大的陰影前方，一點極其微小、卻散發著讓所有人靈魂顫栗的、純粹漆黑的光芒，瞬間亮起！
那黑光仿佛一個絕對的空無之點，連光線和時空本身都被其吞噬、扭曲！
凱洛斯的戰艦，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抓住，猛地減速，然後……就在撞上那黑點的前一刻，其艦首部分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消散！不是爆炸，而是最徹底的、分子層麵的湮滅！
“不——！”羅根目眥欲裂！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醫療廢墟中，萊娜那雙空洞的眼睛，再次猛地“聚焦”！
又一道孤立的、強度驚人的腦波峰值爆發！
同時，她旁邊醫療床上，一直處於詭異“同質化”平靜狀態的莉娜，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的雙眼，竟然也變成了同樣的——左白右黑！
莉娜的嘴巴無意識張開，發出一串極其快速、扭曲、仿佛超越了人類聽覺極限的音節！
這兩個變化發生的瞬間——
b7區缺口後方，那點正在吞噬凱洛斯戰艦的絕對黑光，猛地劇烈波動了一下！其穩定的結構似乎受到了某種突如其來的、來自內部的乾擾！
就是這瞬間的乾擾！
凱洛斯的戰艦抓住了這萬分之一秒的機會，後半截艦體猛地爆發出一陣最後的、絕望的推進力，強行掙脫了部分束縛，最終……
轟！！！！！！！
並非完全的湮滅，而是一場劇烈無比的、混合了能量與物質的終極爆炸，終於在缺口內部，那龐大的陰影前方，猛烈地爆發開來！
無法形容的爆炸光芒和衝擊波，瞬間吞沒了缺口，吞沒了那片空域，也透過逐漸溶解的屏障，狠狠地衝入了基地內部！
羅根最後看到的景象，是凱洛斯戰艦化作一團璀璨卻短暫的光焰，是那龐大陰影發出無聲的劇烈震顫，是那兩點蒼白眼眸的光芒瞬間黯淡直至幾乎熄滅……
然後，他就被狂暴的衝擊波狠狠掀飛，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