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不再是寧靜，而成了一種酷刑。
“磐石之心”如同一個被抽乾了血液的巨獸屍骸，冰冷、僵硬地懸浮在虛空之中。
能源管製下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僅有醫療區周圍那一片被強光燈和警報紅光強行撐起的空間，像是一座漂浮在無儘墨海中的孤島，光芒的邊緣被無形的壓力不斷擠壓、侵蝕，顯得搖搖欲墜。
空氣不再流動，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帶著一種金屬鏽蝕後的腥甜和能量過載留下的臭氧焦糊，更深層處，則彌漫著一種新的、難以言喻的“味道”——像是電子元件燒毀後的粉塵，又像是某種非人智慧進行龐大計算時散發的、冰冷的邏輯氣息。
那種直接作用於神經的“背景輻射”噪音並未消失，反而在設備關閉後變得更加清晰。
它不再是混亂的靜電嘶鳴，而是逐漸呈現出一種極其微弱、卻帶有某種詭異……“規律性”的脈衝。
仿佛一個初生的、龐大的意識，正在笨拙地嘗試組織它的“思維”，每一次脈衝都讓人的頭皮微微發麻，心底泛起莫名的寒意與煩躁。
b7區那變得稍顯透明的晶化焦痂封印後，那兩點蒼白的“眼睛”依舊清晰可見。
它們不再劇烈閃爍，而是保持著一種穩定的、冰冷的亮度，如同兩顆遙遠而致命的星辰，透過一層磨砂玻璃，冷漠地注視著孤島上螻蟻般的掙紮。
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比之前任何形式的攻擊都更讓人崩潰，它無聲地滲透，瓦解著意誌的防線。
羅根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粗重地喘息著，試圖壓下腦海中那因窺見萊娜無數恐怖幻象而產生的強烈眩暈和惡心感。
失敗的苦果如同毒液，在他的血管裡蔓延。
他們非但沒有乾擾到那個存在，反而為它提供了寶貴的“學習資料”，加速了它的進化，甚至讓它開始了主動的、冰冷的“觀察”。
“掃描數據……有部分殘留嗎？”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托蘭博士臉色灰敗地檢查著冒煙的掃描控製台，搖了搖頭，又艱難地點了點頭：“核心數據……在最後過載時損毀了。
但是……但是基礎的能量特征頻率……尤其是伊斯博士左半身晶化組織的秩序共振模式……可能……可能被記錄了下來一部分。”
他的語氣充滿了不確定和恐懼，“但我們無法確定它記錄了多少，也無法確定那個東西……它從中‘學會’了多少……”
學會……這個詞讓所有人心底發寒。
一個能學習、能適應、能利用你一切手段的敵人，其恐怖程度是指數級增長的。
就在這時，負責監控莉娜的醫護兵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船長！莉娜小姐的生理指標……又出現異常波動！但……但這次不一樣！”
眾人立刻圍攏過去。隻見監測屏幕上，莉娜的生命體征曲線並非之前那種劇烈的、瀕臨崩潰的起伏，而是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平穩。
過於平穩了。
心率、呼吸、腦波活動……所有數據都穩定在一個絕對恒定的數值上，仿佛她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變成了一台精密運行的機械！
而她身體表麵的那些侵蝕痕跡，也發生了變化。
左半身的細微晶化和右半身的碳化斑點，不再像之前那樣涇渭分明地對抗，反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融合”趨勢。
一種暗淡的、如同劣質合金般的灰白色澤，開始緩慢地覆蓋兩者，所過之處，皮膚失去所有彈性與生機，變得如同冰冷、粗糙的岩石。
“……同質化……”托蘭博士喃喃自語，臉上血色儘失，“它在嘗試……將她也‘優化’成某種……更‘穩定’的、符合它邏輯的東西？！就像它對自己做的那樣？”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測，莉娜那原本因痛苦而緊蹙的眉頭，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舒展開來。
她的麵部肌肉放鬆，甚至嘴角微微向上，形成一個極其僵硬、毫無溫度的、如同麵具般的“微笑”。
這個“微笑”，比任何痛苦的表情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莉娜……”羅根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那個存在，不僅在窺視，它已經開始嘗試按照它的“藍圖”，遠程施加影響，進行“改造”了！
“乾擾它！必須做點什麼！”他低吼道，目光掃過周圍，最終落在那些冒著黑煙的掃描設備上，“用殘留的頻率數據！反向乾擾！不能讓它這麼輕易……”
他的話還沒說完——
嗚——嗚——嗚——
基地外層空間傳感器陣列，突然發出了淒厲至極的警報！
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小規模的、投送“養料”的擾動，而是大規模、高能量級的入侵警報！
“多個超空間信號突然出現在基地外圍！
數量……數量極多！
能量簽名混亂……混雜著熵增和……和一種奇怪的秩序特征？！
識彆……無法識彆！但它們正在突破外圍防禦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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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戰術星圖上，隻見基地外圍的空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麵，猛地蕩漾起無數巨大的、不穩定的空間漣漪！
緊接著，一艘艘戰艦的輪廓從中猛地掙脫出來！
這些戰艦的形態極其詭異！
它們大多殘破不堪，艦體上布滿了巨大的撕裂傷口和腐蝕痕跡，仿佛剛從某個慘烈無比的墳場中爬出。
有些是聯盟早已退役甚至報廢的舊型號，有些則明顯帶有自由星域聯合體的粗獷風格，甚至還有幾艘……根本無法辨認其所屬文明，其設計古老而怪異，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遺物。
但它們最令人恐懼的，並非其殘破的外觀，而是它們此刻的狀態！
所有這些戰艦的表麵，都覆蓋著一層不斷蠕動、增生的、暗紅色與灰白色交織的、如同共生苔蘚般的詭異物質！
暗紅色的部分如同腐敗的血管般搏動，散發著熟悉的熵增惡臭；而灰白色的部分則呈現出冰冷的晶化或金屬化質感，散發出一種與“秩序之種”類似、卻更加死板、僵硬的能量波動！
它們像是被強行糅合了秩序與混亂的殘骸，被某種力量從時空的長河中打撈出來，並加以扭曲的“改造”！
這些“亡靈艦隊”，沒有絲毫通訊回應，也沒有任何符合戰術邏輯的陣型，隻是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沉默地、精準地、帶著純粹的毀滅意誌，向著“磐石之心”傾瀉出狂暴的火力！
它們的武器也發生了可怕的畸變：脈衝光束中纏繞著熵增的暗紅閃電，導彈在飛行途中就自行鏽蝕分解卻又爆發出混亂的能量亂流，動能炮彈則如同被加速了時間般在半空老化碎裂，但其碎片卻能詭異地在力場作用下再次凝聚、撞擊！
基地那本就脆弱的能量屏障，在這混合了秩序與混亂、仿佛能腐蝕一切法則的詭異攻擊下，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劇烈的爆炸不斷在基地外部結構上綻放，整個基地如同暴風雨中的扁舟，開始劇烈地搖晃、震動！
內部燈光瘋狂閃爍，結構呻吟扭曲，爆炸的轟鳴和震動透過層層甲板傳來，仿佛巨獸臨死前的哀嚎。
“所有防禦炮塔自由開火！瞄準它們的引擎和武器陣列！彆讓它們靠近！”羅根對著通訊器咆哮，強行壓下心中的驚駭，再次投入到指揮官的角色中。
戰鬥瞬間進入白熱化。基地殘存的自動炮塔和還能運作的導彈發射井拚死反擊，光芒在黑暗的宇宙中交錯閃爍，爆炸的火球不斷亮起。
但局勢一邊倒得令人絕望。
那些“亡靈戰艦”似乎沒有痛覺，不知恐懼，即使被擊中，也往往隻是行動稍緩，艦體上那共生般的詭異物質會迅速“修複”損傷以一種更加扭曲的方式），然後繼續進攻。
它們的攻擊方式雜亂無章，卻又帶著某種詭異的“效率”，仿佛每一種攻擊都在測試著基地防禦的弱點，並進行著微調。
它在用這些‘玩具’測試我們……一個冰冷的念頭劃過羅根的腦海，測試它的新‘理解’，測試秩序與混亂結合後的攻擊效能……
就在這時，更加令人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
幾艘突破了外層火力的亡靈戰艦，並非直接撞擊基地，而是如同詭異的巨鯨般，緩緩貼近基地的外殼。
它們艦體表麵那共生物質突然劇烈蠕動，伸出無數條由暗紅鏽蝕金屬和灰白晶化結構糾纏而成的、長達數百米的巨大“觸須”！
這些觸須並非用於物理抽打，而是如同巨大的焊槍或注射器般，狠狠“釘”在了基地的外裝甲上！
滋滋滋——！！！
令人牙酸的尖銳聲音瞬間透過結構傳遍基地！那是一種極高頻率的能量振動與物質腐蝕的混合聲響！
被“釘”住的區域，厚重的複合裝甲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
一部分迅速變得灰白、冰冷、晶化，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所有能量和活性，變得脆弱不堪；另一部分則急速鏽蝕、腐敗、增生出惡心的暗紅色瘤狀物，如同活體般蠕動擴張！
秩序與混亂的力量，被這些觸須強行“注入”了基地的殼體！
它們不是在破壞，而是在……“同化”！要將“磐石之心”也變成它們中的一員，變成那隻窺視之眼的又一件“玩具”！
“報告！c12區外部裝甲失聯！結構完整性正在被……被改變！”
“d7區也是！那種物質正在向內部滲透！”
“我們的武器……對那種觸須效果很差！”
恐慌開始蔓延。內部外部的壓力達到了頂點。
羅根感到一陣絕望。他們連自保都難以做到，更彆提反擊了。
突然，戰術星圖上，一個陌生的、強度極高的超空間信號猛地出現在戰場邊緣！
不同於那些亡靈艦隊的混亂與死寂，這個信號穩定、銳利、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下一秒，一艘造型流暢、通體漆黑、艦首鑲嵌著自由星域聯合體徽記的新型高速戰艦，如同撕裂夜空的黑色閃電，猛地衝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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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沒有絲毫猶豫，艦體兩側炮門全開，精準而狂暴的火力瞬間籠罩了一艘正在“同化”基地的亡靈戰艦！
它的攻擊似乎帶有某種特定的能量調製，竟然有效地抑製了那艘亡靈戰艦表麵的共生物質活性，將其打得連連後退，釘在基地外殼上的觸須也被迫鬆開！
是凱洛斯！他親自來了！
“羅根！”凱洛斯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背景是激烈的爆炸聲和他沉穩的操作指令聲，“看來你們這邊‘派對’已經開始！堅持住！我帶來了‘殺蟲劑’！但需要時間配置和精準投放！”
他的戰艦在亡靈艦隊中靈活穿梭，攻擊迅猛而有效，顯然對這類型的敵人有著豐富的應對經驗。
“凱洛斯！這些東西到底是什麼？！”羅根一邊指揮防禦，一邊急問。
“是‘回響’！是那個東西力量擴散後的具象化‘回響’！”
凱洛斯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它蘇醒後，其混合力場會如同燈塔，吸引並‘活化’周圍時空中的殘骸，尤其是那些承載著足夠‘信息’比如強烈的毀滅意念或古老存在）的殘骸！它們現在是它的延伸，它的爪牙！我們必須切斷它和這些‘回響’之間的聯係，否則殺再多，它也能再造！”
“怎麼切斷？！”
“需要找到它的‘頻率’！它現在同時擁有兩種力量，但其核心必然有一個主導的‘協調頻率’！就像一首樂曲的主旋律！”
凱洛斯語速極快，“我需要你們之前嘗試掃描伊斯博士時得到的那些數據！哪怕是殘缺的！那裡麵可能包含了它目前‘秩序側’的某些特征！那是它的弱點，也是找到其核心頻率的關鍵！”
數據？那些導致災難性後果的數據？
羅根猛地看向冒煙的掃描控製台，又看向醫療床上，身體正在發生詭異“同質化”、麵帶冰冷微笑的莉娜，以及旁邊生命體征微弱、仿佛成為空殼的萊娜。
希望，有時比絕望更令人恐懼，尤其是當它散發著來自深淵的氣息時。
凱洛斯戰艦的出現，如同一柄灼熱的利刃，驟然刺入這冰冷絕望的戰場。
它通體漆黑，線條流暢而銳利，與那些扭曲、腐敗的“亡靈艦隊”形成鮮明對比。
其艦體表麵閃爍著聯合體特有的能量符文，攻擊精準而高效，每一次炮火轟鳴，都暫時逼退一艘正在同化基地的亡靈戰艦，為“磐石之心”爭取到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但這喘息代價高昂。
凱洛斯的戰艦顯然也承受著巨大壓力，亡靈艦隊的攻擊雜亂無章卻悍不畏死，暗紅與灰白交織的能量束如同附骨之疽，不斷撞擊著它的護盾，濺起一片片不祥的漣漪。
“羅根！我的‘驅散力場’隻能暫時抑製它們的活性，無法徹底摧毀！它們與核心的聯係太緊密，就像提線木偶，不斷有能量從那個缺口補充過來！”
凱洛斯的聲音透過加密頻道傳來，背景是激烈的爆炸聲和艦體結構承受重壓的呻吟，“數據！
我需要那些秩序側的數據碎片來反製它的‘協調頻率’！否則我們隻是在砍不斷再生的觸手！”
數據……那些來自萊娜身體、險些引發災難的掃描數據……
羅根的目光猛地射向那台依舊冒著細微黑煙的掃描控製台。
托蘭博士和其他技術人員正手忙腳亂地嘗試恢複部分功能，提取可能殘留的數據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