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送帶來的並非撕裂般的痛苦,而是一種奇異的、仿佛融入溫暖水流的失重感和方向迷失。
周圍是扭曲旋轉的乳白色光流,時間與空間的感知變得模糊而不可靠。
羅根緊緊抱著莉娜,感覺自己像是一顆被投入奇異河流的石子,隻能隨波逐流,任憑這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們帶向未知的彼端。
這過程似乎持續了許久,又仿佛隻是一瞬。
當腳底再次傳來堅實觸感時,那溫暖的光流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能滲透靈魂的靜謐與……蒼涼。
羅根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背後的晶體化傷口因這突如其來的重力變化傳來一陣刺骨的酸麻。
他第一時間穩住身形,警惕地環顧四周,同時將胸前核心的光芒催動到足以照亮環境的地步。
光芒驅散了最後的傳送餘暉,映照出的景象,讓他的呼吸為之停滯,大腦甚至出現了片刻的空白。
這裡……就是“初始花園”?
沒有預想中鳥語花香、生機勃勃的伊甸園景象。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比廣闊、卻死寂到令人心悸的奇異空間。
天空如果那能被稱為天空的話)是一種凝固的、如同昏黃色玻璃般的穹頂,看不到日月星辰,隻有均勻而黯淡的光線從中滲透下來,給一切蒙上了一層陳舊、壓抑的濾鏡。
大地則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質地像是某種巨大的、早已石化的菌類或珊瑚的集合體,踩上去發出一種空洞而酥脆的聲響。
在這片灰白的大地上,矗立著無數巨大而奇特的植物化石。
它們有的如同扭曲凍結的黑色水晶樹木,枝杈尖銳地刺向穹頂;有的像是放大了千百倍的、已經玉化的藤蔓和花卉,保持著某種生機勃發瞬間被永恒定格的姿態;還有一些根本無法用常識理解的、結構複雜精密的幾何形狀植株,仿佛出自某個瘋狂數學家的噩夢。
所有這些化石都巨大無比,人站在其下,渺小得如同螻蟻。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極其古老的氣息,混合著石頭、塵埃和某種極其微弱的、類似於植物清香卻又帶著腐朽意味的怪味。
重力似乎比標準略高,每一步都感到些許沉重。
絕對的寂靜是這裡的主宰,任何細微的聲響都會被這無邊的死寂放大,然後迅速吞噬,反而更添恐怖。
這裡沒有風,沒有水,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
有的,隻是一種彌漫在每一寸空間、每一塊化石中的、深沉到極致的悲傷與蒼涼。
仿佛一場輝煌到極致盛宴突然落幕,所有賓客與繁華瞬間化為冰冷的石像,保持著最後的姿態,直至永恒。
……環境掃描……能量場極度惰性……無有害輻射……無主動威脅信號……但存在極強的……情感沉澱殘留……秩序之眼給出了冰冷卻令人不安的數據。
……死亡……輝煌的死亡……不甘的沉寂……混沌直覺的感受則更加直觀,一種莫名的悲愴感攫住了羅根的心臟。
這裡並非安全的避難所,而是一座巨大無比的、屬於某個未知輝煌文明的墳墓。
“莉娜……”羅根壓下心中的震撼與不適,急忙查看背上的女孩。
莉娜依舊昏迷,但臉色似乎更加蒼白,呼吸微弱。那縷微光連接依舊穩定,但她體內那龐大的數據流似乎因為環境的刺激,變得有些躁動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將莉娜放下,讓她靠在一株巨大的、如同琥珀般凝固的花朵化石下,仔細檢查她的狀況。
除了虛弱和意識沉睡,似乎沒有新的傷勢。
但羅根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這個地方,對莉娜的影響似乎遠大於對他。
他嘗試通過微光鏈接向她傳遞安撫的意念,卻仿佛石沉大海,反而引來了更強烈的、源自這片土地的悲傷回響。
……閃回環境記憶?):眼前的死寂化石森林瞬間“活”了過來!無數散發著柔和乳白色微光的、形態各異的奇異植物在蓬勃生長,巨大的光之花苞綻放,流淌著蜜露般的能量漿液;散發著微光的小型生物在林間嬉戲穿梭;空中漂浮著如同水母般的發光體……整個空間充滿了無限的生命力與和諧的美好……
……閃回:那凝固的昏黃色穹頂之外,仿佛有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驟然降臨!天空如同玻璃般碎裂!並非火焰或衝擊波,而是一種絕對的、冰冷的“蒼白”如同潮水般從裂口處傾瀉而下!
……閃回:所有接觸到那“蒼白”的生命,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其身上的微光都在瞬間熄滅、剝離!它們的形態迅速僵硬、石化,生命力被徹底抽乾,化為永恒的雕塑!整個花園的悲鳴與絕望仿佛凝結在了空氣中……
……閃回:最後的一幕,是幾道強大的微光能量從花園最深處爆發,試圖修複穹頂,驅逐“蒼白”,但僅僅延緩了片刻,便同樣黯淡下去……整個世界的色彩和生命隨之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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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隻有更加深沉的冰冷與絕望。
羅根大口喘著氣,冷汗浸濕了額角。他明白了,這片“初始花園”並非毀於內戰或災難,而是遭受了來自“外部”的、某種無法理解的、專門針對“微光”生命的恐怖打擊!
那種“蒼白”,讓他本能地聯想到秩序之種那絕對靜止、同化萬物的冰冷特性,卻又更加純粹、更加……可怕。
難道“微光”文明,是毀滅於另一個更強大的“秩序”力量?
這個猜想讓他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他靠著的這株琥珀般的花朵化石,內部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如同沉睡的螢火蟲,輕輕閃爍了一下,仿佛被羅根身上那枚融合了微光數據鏈的核心,或者莉娜的存在所觸動。
緊接著,仿佛連鎖反應,以這一點光芒為中心,周圍那些早已死寂的植物化石,其內部深處,竟然都陸續亮起了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光點!
星星點點,如同死亡星空中最後殘存的星辰,頑強地證明著這裡曾經擁有的輝煌。
而這些光點亮起的同時,更加龐大、更加清晰的悲傷與不甘的情感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猛地衝擊向羅根和昏迷的莉娜!
“呃!”羅根悶哼一聲,感覺腦袋像是要炸開!
而莉娜的反應更加劇烈!她在昏迷中猛地抽搐起來,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嗚咽,眼角甚至滲出了晶瑩的淚珠,仿佛在夢中親身經曆著那場可怕的毀滅!
“……不……不要……救救它們……”她無意識地呢喃著,雙手緊緊抓住羅根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的皮肉。
通過微光鏈接,羅根能清晰地感受到,莉娜的意識正在被動的、不受控製地吸收著這些古老的情感記憶和那些微弱的光點能量!
她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個容器,被迫承載這方天地萬古的悲慟!
這樣下去不行!她的意識會被這龐大的負麵情感衝垮!
羅根心急如焚,試圖強行切斷莉娜與環境的連接,卻發現根本做不到!那聯係源於她的本質,如同磁石吸引鐵屑,無法隔絕!
必須立刻離開這裡!
他咬緊牙關,再次背起莉娜,辨認了一下方向——那些光點似乎隱約指向花園的深處。守護者最後的話語在腦中回響,或許深處有離開的方法,或者……答案。
他邁開腳步,在這片巨大的死亡森林中艱難前行。
腳下灰白的地麵異常酥脆,每一步都踩碎無數歲月的塵埃。
四周是千奇百怪、保持死亡瞬間姿態的植物化石,它們投下的陰影在黯淡的光線下扭曲變形,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那些微弱的光點在黑暗中閃爍,如同無數雙悲傷的眼睛,默默注視著這兩個不速之客。
死寂是唯一的背景音,但羅根的混沌直覺卻不斷發出警告——有什麼東西,在這極致的死寂之下,潛藏著。
他儘量避開那些光點特彆密集的區域,但那悲傷的引力場無處不在,影響著莉娜,也讓他的心情越發沉重。
背後的晶體化傷口似乎也受到了環境的影響,那冰冷的麻木感開始緩慢地向下蔓延,侵蝕著他的脊柱。
前行了不知多久,周圍的植物化石變得更加高大和奇特,有些甚至呈現出類似建築結構的特征,仿佛這些植物本身就是那個文明的城市的一部分。
而空氣中的那股腐朽清香也越發明顯,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如同麝香般的甜膩感,聞久了讓人感到微微頭暈。
突然,羅根猛地停下腳步,警惕地望向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
那裡的地麵上,不再是一片灰白,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灰色絨毯般的……苔蘚?
不,不是苔蘚。秩序之眼立刻給出警告。
那是一片不斷微微蠕動著的、由無數極其細微的灰白色菌絲和孢子構成的活著的覆蓋物!
它們覆蓋了幾具倒斃在地的、屬於那種纖細古老種族的屍骸,正在緩慢地、但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解吞噬著那些屍骸,將其轉化為自身的一部分,同時向著四周擴散!
而在那片菌毯的正中央,生長著幾株詭異的、約半人高的、如同蒼白玉石雕琢而成的“蘑菇”。
這些蘑菇的菌蓋如同張開的喇叭口,中心散發著極其微弱的、與周圍環境同調的昏黃光芒,一種淡淡的、帶著精神麻痹效果的甜膩香氣正從其中散發出來。
……檢測到活性生物信號……能量簽名……無法識彆……具有分解同化特性……散發精神誘導孢子……建議極端規避……秩序之眼發出了最高級彆的警報!
混沌直覺更是瘋狂示警——那東西,代表著與“微光”截然相反的、某種基於“凋零”和“分解”的詭異生命形式!它是這片死亡花園中,除了悲傷之外,孕育出的另一種“活物”!
而就在這時,背上的莉娜似乎受到了那昏黃光芒和甜膩香氣的影響,變得更加躁動不安,身體微微扭動,甚至發出了一絲如同夢囈般的、被誘惑般的呻吟,竟然無意識地想要向著那片菌毯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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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醒醒!”羅根低喝一聲,強行穩住她。
他的聲音似乎驚動了那片菌毯!
隻見那幾株蒼白蘑菇的菌蓋猛地轉向了他們!
中心的昏黃光芒驟然變得明亮,如同睜開的邪惡眼睛!
緊接著,那覆蓋地麵的菌絲如同活過來的潮水般,猛地加速,向著兩人洶湧撲來!
同時,蘑菇的菌蓋抖動,噴出了一大片昏黃色的、帶著濃烈甜膩香氣的孢子雲霧,如同死亡的紗幔,罩向羅根和莉娜!
速度快得驚人!
羅根臉色劇變,毫不猶豫,轉身就跑!同時全力催動胸前核心,形成一層薄薄的護盾阻擋身後的孢子雲霧!
嗤嗤嗤!
孢子撞在能量護盾上,竟然發出腐蝕般的聲響,護盾的光芒迅速黯淡!
而腳下,那灰白色的菌絲浪潮已經蔓延而至,試圖纏繞他的腳踝!
羅根猛地跺腳,混沌能量爆發,將靠近的菌絲震碎一片,但更多的菌絲前仆後繼地湧來!它們仿佛無窮無儘!
更可怕的是,他的奔跑和能量爆發,似乎驚醒了這片死亡森林中更多沉睡的“居民”!
隻見沿途那些植物化石上,那些原本隻是微弱閃爍的乳白光點,仿佛被這外來的“凋零”力量刺激,驟然變得明亮起來!
它們不再僅僅是悲傷的殘留,而是爆發出一種強烈的、帶著最後執念的“抗拒”意誌!
嗡——!
離得最近的一株巨大的水晶樹化石,通體亮起了刺目的乳白色光芒,雖然隻是一瞬即逝,卻散發出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場,將洶湧而來的菌絲潮暫時逼退了一小段距離!
但這並非常態,更像是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那光芒熄滅後,化石變得更加黯淡,表麵的裂紋似乎都增多了一些。
然而,這一下的阻遏,給了羅根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趁機加速,衝出了這片開闊地,再次鑽入更加密集的化石森林中。
身後的菌絲和孢子雲霧似乎受到了某種限製,沒有繼續深入追擊,而是在開闊地邊緣徘徊蠕動,那幾株蒼白蘑菇中心的昏黃光芒死死地盯著他們逃離的方向,充滿了貪婪與惡意。
羅根靠著一塊巨大的、形如彎月的化石喘息著,心有餘悸。
他檢查了一下護盾,能量損耗嚴重。莉娜似乎因為剛才的驚嚇和抗拒,暫時恢複了平靜,但臉色更差了,那微光連接也波動不定。
這裡太危險了。不僅有環境的情感衝擊,還有這種詭異的、基於“凋零”的活體陷阱!
他必須更加小心。
稍事休息後,他繼續向著花園深處前進。
越往深處,周圍的植物化石越發高大和奇異,甚至開始出現一些由巨大化石構成的、疑似建築或儀軌台的遺跡。
而那些微弱的乳白光點也變得更加密集,散發出的悲傷情感幾乎凝成實質,讓羅根每前進一步都感到巨大的精神壓力。
莉娜的狀況越來越糟糕,她開始發出斷續的、痛苦的囈語,仿佛在與無數逝去的亡魂對話。
羅根通過鏈接,能感受到她的意識正在被動地吸收著海量的記憶碎片,有輝煌的過往,有末日降臨的恐懼,更有無儘的不甘與執念。
她的身體時而冰冷,時而滾燙,那微光能量在她體內不受控製地流轉,似乎在與外界的悲鳴共鳴。
羅根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隻能加快腳步。
終於,在穿過一片由無數巨大水晶簇化石構成的、如同迷宮般的區域後,眼前豁然開朗。
他們來到了花園的真正核心。
那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環形山穀。山穀的中央,並非祭壇或宮殿,而是一個已經乾涸的、呈現出無比複雜幾何圖案的池子。池子的底部和四壁,同樣是由那種能夠承載微光的奇異晶體構成,但此刻黯淡無光,布滿了裂紋。
而在池子的正中央,懸浮著一顆巨大無比的、已然枯萎的、如同心臟般的果實化石。
這顆果實化石表麵布滿了溝壑,如同衰老的皮膚,但依舊能想象它曾經蘊含的磅礴生命力。
無數粗大的、早已石化的藤蔓和根須從山穀四周延伸而來,連接著這顆枯萎的心臟果實,仿佛它是整個花園的能量中樞。
山穀的四周崖壁上,刻滿了遠比通道中更加龐大、更加複雜的壁畫和符文,講述著微光的誕生、文明的繁榮、以及對穹頂之外浩瀚星空的探索與敬畏。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山穀的一側,有一個明顯是後來開鑿出來的、與周圍古老環境格格不入的平台。
平台上,矗立著一座由黑色玄武岩和銀色金屬構成的、風格冷峻的方尖碑。
碑身上刻著的,不再是微光文明的符文,而是那種羅根在方舟其他區域見過的、屬於“搖籃”計劃時期的聯盟文字與科技風格的圖案!
方尖碑的頂端,有一個明顯的接口結構,似乎原本連接著什麼,但現在空空如也。
……發現方舟早期探索標記……年代判定……遠早於‘搖籃’主計劃啟動……秩序之眼分析著方尖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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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突……這裡的悲傷中……混雜著……外來者的……驚歎於……貪婪……混沌直覺捕捉到了不和諧的氣息。
難道聯盟很早就發現了這裡?
這座方尖碑是他們的信標?他們從這裡得到了什麼?
這是否與後來瘋狂膨脹的“搖籃”計劃有關?
就在羅根震驚於這個發現時,背上的莉娜突然發出了極其痛苦的尖叫!
整個山穀內,所有殘存的乳白光點在這一刻集體亮到了極致!
那顆枯萎的心臟果實甚至微微震顫起來!
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悲傷、不甘、憤怒、以及最後的……一絲微弱的祈求……如同海嘯般從山穀的每一寸晶體、每一塊化石中爆發出來,瘋狂地湧向莉娜!
將她當成了最後的宣泄口和寄托!
“不——!”莉娜在羅根背上猛地挺直了身體,雙眼睜開,眼中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純粹乳白色的、痛苦的光芒!
她體內的微光能量徹底失控,不受控製地向外爆發,與整個山穀的悲鳴產生了劇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