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您這兩天情緒不佳,希望您能開心點……我想我年齡比您大一些,事情經曆得也多一些……哎,這種事沒什麼好難過的,人生在世幾十年,想做就去做,不想做就不做,最重要的是自己要開心嘛,婚禮的祝福固然很好,但祝福也未必要走到現場……”
“多謝你的安慰。”賀循嗓音冷而疏離,繞過她,往外走去。
黎可收起吸塵器,站在他身後,笑道:“我知道您心底的想法。”
“有首老歌說,宴冷酒殘夢方醒,情在人俱散……分道揚鑣的朋友再聚在一起,再熱鬨的氣氛都是在懷念過去,可有些人偏偏不願意追憶,說再多的話都是雞同鴨講,認真講出的話都沒有知己。每個人的人生不一樣,曾經再好的朋友也隻能留在過去,永遠祝福,偶爾幫助,很少打攪。”
賀循修長蒼白的指尖觸著書桌一角,喜帖精致隆重,唯有花紋可以感知,他劍眉英挺,眉眼黯淡,沉默良久:“你出去吧。”
黎可看了眼時間,笑笑:“那我先出去忙啦。”拖著吸塵器,一溜煙走出了書房。
賀循重新陷入了沙發。
平靜的生活,生活的平靜,唯有平靜才是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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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有輕微的動靜,Lucky樂顛顛地從門縫擠進來。
賀循聽見它啪嗒啪嗒的腳步聲,皺眉問:“你跑哪兒去了?”
Lucky閃著大眼睛,咧著嘴,繞著賀循的褲腿蹭來蹭去,毛絨絨的尾巴掃了又掃,似乎有什麼好消息想要告訴賀循。
“為什麼這麼高興?”他微有疑惑。
可惜狗狗不能說話。
Lucky一個勁蹭著挨著主人,腦袋抵著賀循的手,張嘴叼住了他的袖子。
賀循低頭摸摸它的小腦瓜。
在Lucky堅持不懈的努力下,比平時更早的時間,賀循終於領著它下樓。
下午五點半,黎可已經帶著小歐走了。
Lucky望著空蕩蕩的家,繞著花園找了兩圈,沒找到黎可,更沒找到那個跟他玩耍的小朋友。
小狗有些傻眼,心情更有些失落,衝著暗紅色的大門哼哼了兩聲。
離開白塔坊的路上,小歐興致勃勃地說話。
Lucky身上有股熱騰騰的米飯味,還有蓬鬆的毛發和柔軟的肚皮,是小歐見過最可愛最厲害最漂亮最聰明的小狗,黎可不在的時候,他跟Lucky握手扮鬼臉做遊戲,玩得非常開心。
“我下次還可以再見到Lucky嗎?”小歐戀戀不舍地問。
黎可抱著手,懶散地走在路上:“這麼喜歡Lucky嗎?”
“它是我見過的第一隻導盲犬,我想跟它做朋友。”小歐抬起頭,眼神裡的渴望明晃晃,“媽媽,你能不能問問那個叔叔,我以後可不可以去找Lucky玩?我就呆在門口,不會打攪他。”
黎可伸手,把小歐攬過來,臉頰蹭了蹭他的小腦袋,小歐的頭上也有股熱騰騰的米飯味。
“可以,我答應。”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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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循那位結婚的朋友叫陳之帆。
兩人是在國外讀書認識的,陳之帆先回國,進了一家設計公司,賀循後來回國進了自家公司工作,一年後,兩人合夥開啟了自己的初創公司,雲跡。
雲跡做的是智能消費電子,設計和產品針對年輕群體,麵世後很快就受到了關注和追捧,公司從雙人辦公室步步升級,搬進了更寬敞高級的寫字樓,團隊逐漸壯大,賀循和陳之帆每天十幾個小時泡在公司,事業蒸蒸日上,直到賀循的眼睛出了問題。
突如其來的失明,賀循完全丟下了工作,所有精力都耗於醫學治療和精神平息,陳之帆性格激烈,隻能獨自支撐公司。
等到複明徹底無望,賀循執意要把雲跡賣給有意收購的大企業,即便陳之帆堅決反對,可雲跡的實際控製人是賀循,狀況百出的公司現狀和賀循的情況,也讓陳之帆不得不妥協,最後雲跡賣出了一個極為可觀的價格,兩人和解,分道揚鑣,回歸到毫無利益的朋友身份。
後來幾年,陳之帆重新開始了自己的創業,事業拖到而立之年,才和相戀多年的女友結婚。
賀循打了個電話給賀邈。
“哥。”
賀邈比賀循大七歲,他從畢業之後就進了自家企業,十幾年從基層崗位做到管理層,這兩年賀父年齡大了,已經逐漸退出了公司管理,完全交給賀邈接手。
賀循雖然獨居,但幾乎每日都會和父母聯係,以確保家裡知道他生活無恙、沒有任何意外,這也是他能回潞白獨居的前提條件。
“這個點。”賀邈抬手看了下腕表,“大早上給我打電話,有事?”
“知道你白天沒空,現在這時候打電話剛剛好。”賀循溫聲道,“有事想請你幫忙。”
太陽打西邊出來,難得賀循有事相求。
賀邈好奇:“說吧,什麼事情?”
賀循說起陳之帆:“我知道他的公司最近可能有些麻煩……哥,我記得你以前接手過一個政府項目,不是正好有這條供應鏈的資源嗎,能不能找機會引薦給他認識一下?”
賀邈聽完,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我花了多少心思挖的人脈資源?你輕飄飄一句話就讓我引薦,小弟,你送前合夥人的結婚賀禮也夠隆重的。”
賀循微微一笑,眉眼就有生機,語氣也散漫了點:“你們不在一個行業,我也不確定他能用得上,試試而已。”
“行,可以。”賀邈大度,“隻要你有要求,我上刀山下火海都給你辦了,這事我來安排。”
“謝謝大哥。”
正事說完,賀邈關心他的生活:“這兩天過得怎麼樣?”
“挺好的。”
賀邈想起件事:“下個月爸媽都過生日,賀菲也要帶著奕歡奕樂回國,你也回家住幾天吧。很久沒回來了,幾個小時的車程,不至於見麵都難。”
賀循想了想,說好。再問賀邈:“最近工作很忙?媽說你一直在X市出差。”
賀邈笑了下,“也不是太忙……”他聲音頓了頓,再說,“清露在X市有個展覽,我正好來考察項目,順便陪陪她。”
他提起清露時語氣柔和,還有些無可奈何的寵溺。
賀循毫無芥蒂,淡聲問:“清露也還好?”
賀邈語氣略沉:“她很好,你放心。”
“那就好。”
兄弟倆再聊了幾句,而後掛掉了電話。
下一個電話,賀循打給了曹小姐。
賀循的各類賬務和事務處理都一並委托給曹小姐處理,這次陳之帆結婚,賀循也要請曹小姐選一份實際的新婚禮物,作為婚禮缺席的歉意。
曹小姐畢竟專業,鎖定價錢區間和品類後很快敲了個適合新婚夫婦的禮物,另外還有這個月的一些賬單彙總要給賀循過目,所有事情彙報完畢,她問賀循有沒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樓下花園,有人一邊掃地一邊哼歌,腳邊還踢著球逗Lucky玩,紛紛亂亂又過於生活化的聲響,摻雜著女人的說話聲,嗓音愉快,語調懶散。
賀循握著手機,思索片刻,就在曹小姐以為無事或者手機信號不好之際,他淡聲開口:“我需要換一個家政阿姨。”
曹小姐很快接上:“這位黎姐有什麼問題嗎?”
曹小姐和黎姐接觸倒是不多——家裡的事情和安排在工作手冊上都有,這位黎姐年齡不大,腦子活絡,各種手機軟件都用得很好,幾乎沒有不明白或者需要解釋的地方。
更何況她已經做了兩個月,算是時間比較長久的一位。之前有位阿姨也差不多呆了這麼久,趁著對家裡情況熟悉,有個順手牽羊的貪婪毛病。
曹小姐覺得或許問題同樣出在這裡。
賀循沒開口,或者說,還在猶豫如何開口。
這個黎姐……似乎有很多問題,但賀循又難以捕捉這些問題的關鍵,甚至說,這個人,即便凝神細想,在他的腦海裡始終是一張模糊、越來越混亂的麵孔。
會讓賀循偶爾皺眉的市儈、諂媚、懶散、嘈雜,不喜歡但尚未到達厭煩的程度,她說謊的時候心情輕鬆愉快,偶爾有種明知故犯的唐突和越界,但不至於讓人反感,更何況……一位普通或者拮據的母親,看似很需要工作,卻又沒有認真儘力的心思。
賀循更多是直覺上、微妙的……怪異和難以掌控的……不喜。
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深究,直覺可以做決定。
“她不合適。”最後他一錘定音。
“那……”曹小姐斟酌,“您覺得什麼時候辭退她比較方便?我跟她說。”
花園的聲響還在持續,賀循想了想,平靜道:“先讓她做完這個月。下個月我會回一趟臨江,在家待幾天……等走的時候,再跟她談吧。”
他大抵算得上是位寬厚大方的老板,賀循語氣頓了下:“可以多給她一點補償。”
既然距離deadline還有一段時間,HR裁員沒有提前透露的道理,曹小姐也有自己的想法:“賀先生,既然您要回臨江,不如我直接從臨江找個專業的家政人員,至少我能把把關。潞白畢竟是小城市,之前幾個阿姨都是何總那邊找的,我也不方便插手。”
賀循說好。
這件事就這麼定下。
“賀先生。”
露台樓梯的最低階站著一人一狗,黎可仰頭能看見露台上的男人,全然不知道那張冷白平靜的麵孔剛剛做了要把她解雇的決定,她倚著欄杆,手裡拋著兩個小青橘子:“院子角落裡居然有顆橘子樹,剛才Lucky拱下來了幾顆小青橘,不如我給您泡壺青橘花草茶吧?”
賀循把手機塞回褲兜,聽見聲音,微微偏過了頭,那被陽光曬得鬆軟的笑聲清爽悅耳,他淡聲說好——其實她煮茶泡咖啡都很好,做飯的味道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