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雨水多。
上午還是豔陽高照,下午天突然就黑了,狂風平地而起,花園裡樹葉逃逸,黎可急匆匆趕去露台,把晾曬的衣物收進衣帽間,再用掛燙機熨燙除菌。
手機擱在旁邊開免提,她打電話讓關春梅去接小歐:“看起來要下大雨,小歐早上出門沒帶傘。”
關春梅正在麻將桌上忙,說知道:“我打完這局就去接他。”
黎可聽著麻將牌的聲響,不樂意:“這把沒有半個小時你下不了桌,現在就去。”
“快了快了。”關春梅嫌她催,“馬上就打完了,來得及。”
“彆的我不管。”黎可懶得多講,就是頤指氣使的口氣,“今天小歐回家要是身上淋了一個雨點,我明天就舉報麻將館聚眾賭博,你們這幫閒的沒事的老頭老太太,全都給我去派出所上課受受教育。”
關春梅最聽不得這個,一聽就急:“得得得。我養女兒就是來討債的,我的話你從來當耳邊風,一句都不聽,你的話就是聖旨,一分鐘不能耽誤。”又扯著嗓子喊人,“紅姐,這把你來替替我……輸了算我的,贏了歸你,我現在接孩子去。”
黎可掛了電話。
她把衣服熨好掛進衣櫥,再把淡藍的四件套抱到臥室去換。有時候黎可會覺得,失明人士的潔癖簡直是多此一舉,他連每天睡覺的床單花色都不知道,卻要求她每隔兩日重複一遍拆洗換鋪的動作。
吐槽溜到嘴邊,又突然被黎可咽進肚子——雇主在家從來無聲無息,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了臥室。
賀循站在床頭,背對著她。
他一隻手臂撐在床頭櫃,另一隻手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塌腰撐肩又低頭的姿勢,清瘦背脊向下拉出流暢線條,即便藏於寬鬆的家居服下,也是明晃晃的寬肩窄腰翹臀。
換做是十年前的黎可,極有可能會歡快地吹個口哨,但如今作為乾活打雜的保姆,隻會嫌他換衣服太勤快。
聽見聲響的同時,賀循已經從抽屜取出了藥盒,他直起身,握住水杯,耳朵自覺側向聲源。
黎可嚇了一跳:“賀先生。”
“您吃藥呢?”她笑語寒暄,“剛才沒見您在房間。”
賀循“嗯”了聲,仰頭把藥丸送進嘴裡,喝水,“聽見你說煩。”他眼簾再一撩,是抬眼針對她的狀態,冷淡縹緲地問,“煩什麼?”
她剛才說煩死了天天換床單。
“煩下雨。”黎可乾巴巴地笑,望向窗外,“天色好暗,好像要下大雨了。”
賀循不說話,對她的話語心知肚明。
“正好您在,不如幫個忙吧。”黎可把鵝絨枕塞進他懷裡,“枕套您可以套一下,樓下還有事情沒乾完,我有點著急。”
她自作主張,壓根沒有把對老板的尊重放在眼裡,賀循摟著硬塞過來的鵝絨枕和枕套,抿抿薄唇,又靜靜沉了口氣——難免會覺得自己是個過於好脾氣的雇主。
但最後一個月……好脾氣的人也懶得介意。
黎可才不管他怎麼想,她鋪床單繞著床角轉,腳步踢踏踢踏,彎腰把邊角捋平掖緊,再跟他說話:“夏天到了,我拿了真絲床單,這個顏色很好看,是您自己選的嗎?”
“你覺得呢?”他摸著枕頭淡聲問,“什麼顏色?”
“像水一樣的淡藍色……”
黎可抬頭瞟了他一眼:“我就是沒話找話,隨便問問,您不想說可以不說。”
“我姐選的。”
賀循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把枕頭放回床頭,邁步去了書房,黎可在他背後聳聳肩膀,整理完臥室,下樓去忙彆的。
姍姍來遲的雨必定很瘋狂。
黑乎乎的天像漏了個大窟窿,豆大的雨珠嘩啦啦地下,窗外視野茫茫,花園的花花草草被風雨摧殘得彎了腰。
黎可喜歡下雨。
雨點初落時攪動灰塵和空氣的氣息,雨後的濕潤和草木清新的清爽,滴答滴答或者嘩啦啦的雨聲有催眠的效果,適合一個人窩在家裡,拉上窗簾,打開電視或者音樂,躺在沙發或者床上,舒舒服服地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不過享受的都是彆人,黎可把花園裡Lucky的玩具狗窩食盆都收進來,把藤椅搬回屋簷下,關上每個房間的門窗,用吸塵器清理被灰土撲過的地麵,再打電話回家,關春梅正在家做飯,小歐在房間寫作業。
黎可洗手去做晚飯。
今天的晚飯是牛肉烤時蔬,牛肉切成小方塊,加上花菜蘆筍、小番茄和土豆放進烤箱,色澤鮮豔又香氣撲鼻,黎可看這雨勢,一時半會走不了,也給自己弄了份,多撒了胡椒和辣椒粉。
賀循下樓的時候她正把烤箱裡的食物端出來,再把餐盤端去餐廳,心情很好地跟他說晚飯做好了,再笑眯眯地跟Lucky招手:“今天Lucky的晚飯也超級豐盛哦。”
她捧住Lucky的腦袋:“咱們一起吃晚飯好不好?”
大姐姐和食盆同時存在,Lucky連心愛的橙汁都忘了,開開心心地跟著黎可走。
黎可把自己和Lucky的晚飯都端去了門外。
外頭暴雨如注,屋簷雨線如銀簾注下,屋簷下靠牆擺著藤椅——黎可想和Lucky一邊看雨一邊吃飯。
屋外風雨飄搖,院子裡的薔薇花已經謝了,月季被雨淋澆得七零八落,隻剩石榴花在雨中紅豔如火,前幾天園丁大刀闊斧一頓修整,花花草草的造型都剪得格外清爽,裝上滅蚊燈和驅蚊藥,已經有夏日的氣氛。
清爽的風和傾盆的雨,絲線般的細雨絲飄在身上,還有美食和小狗陪伴。
黎可太喜歡了。
她蹺起二郎腿,捧著自己的餐盤,慢悠悠把食物叉進嘴裡,Lucky蹲在旁側,埋頭進碗裡吃兩口,又抬頭,身體一扭,水汪汪的眼睛往裡瞟——
直到賀循端來兌水的橙汁。
Lucky眼睛發亮,歡天喜地地搖起了尾巴,腦袋狂蹭賀循的褲腿。
賀循的臉很有鎮定的冷感,像扔進冰箱的魚,語氣和神情都結了淡淡白霜:“Lucky,sitdown。”
指令很嚴肅,Lucky立馬坐下。
賀循把水盆擱在地上,伸手不輕不重地拍小狗屁股,並沒有說什麼,轉身回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