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月照殘鏡
候坑曆元年正月晦,雪霽無晨的次日子正。
禁城上方,那輪被抽儘血肉的灰月忽然自行崩解,碎成六十四片棱鏡,每片皆呈六指骨形,倒懸於空,鏡背朝地,鏡心互映,把整座皇城折成一個閉合的圓環。
圓環中央,唯餘阿九獨立。
他眉心龍瞳血痂已剝落,留下一道豎縫,縫內無珠,唯有一縷灰焰緩緩遊移,像一條被囚禁的晨霧。
灰焰所照,阿九腳下竟無影子——
不是被剝奪,而是從未存在。
他低頭,卻看見地麵浮現一枚巨大的“空白璽文”,輪廓與太祖“淵帝沈獄”之璽一般大小,璽心卻無字,唯有一方凹陷,恰好候一滴血題名。
阿九抬手,指尖金血已儘,隻剩皮下淡青水色。
他明白,那是“無新”之血,寫不出姓名,隻能寫“空白”本身。
於是,他以指為筆,以空白為墨,在空白璽文上,重重按下——
沒有痕跡,卻有一聲極輕的“哢噠”,像銅鏡合縫,又像棺木落釘。
刹那間,六十四片灰月棱鏡同時翻轉,鏡心朝下,鏡背朝天,
鏡中同時映出同一副畫麵:
少年天子負手,獨立,無影,無鱗,無新——
卻有一張臉,正在鏡裡緩緩長出。
二鏡中臉
臉自額心豎縫開始,
先裂骨,再滋肉,後覆皮,
像有人自未來逆流而上,
把一張“尚未誕生”的麵具,
硬生生擠進此刻。
阿九凝視鏡中臉——
那是一張與他一般無二、卻又截然相反的臉:
同樣眉心豎縫,
同樣無鱗無影,
同樣“無新”,
卻帶著“即將誕生”的狂喜。
臉開口,聲音卻從阿九自己喉間溢出:
“沈無新,你填了坑,
坑便填你。”
阿九笑,笑意帶鐵鏽味:
“朕是空白,
空白無可填。”
鏡中臉亦笑,笑極冷:
“空白即是最大的坑。”
笑聲中,六十四片棱鏡突然下墜,
像六十四口銅棺,
同時扣向皇城六十四處要害:
太廟、丹鳳、千秋井、龍淵……
每一片落地,
皆發出“咚——”一聲,
卻不是鐘鳴,
而是心跳——
心跳來自鏡中臉,
來自那張“尚未誕生”的第二十六子。
三心跳之城
心跳一起,
禁城所有銅器同時失聲;
所有竹簡同時開裂;
所有更鼓同時逆敲——
三更之後,
時間開始倒流。
雪片自地麵升起,
歸入雲層;
燭淚自台逆流,
重凝成芯;
百姓自墳返家,
自老返幼,
自哭返笑。
卻唯有一處不變:
阿九站立的圓心。
他成為逆流中的“定點”,
像一枚釘住時空的釘,
又像一道被未來遺棄的廢墟。
史官謝澹抱著逆裂的竹簡奔來,
聲音被倒流的風切成碎片:
“陛下……逆火……焚史……”
阿九抬手,
以空白指尖點向謝澹眉心——
逆流戛然而止,
謝澹被定在“逆與不逆”的縫隙,
像一具半融的蠟人。
阿九低語:
“史官,
莫怕,
朕隻是讓時間退到——
‘坑未掘、鱗未生’的刹那,
好教朕親手,
再挖一次。”
四再挖之坑
倒流的風雪,
在阿九腳下盤旋,
凝成一枚“倒井”形冰核,
核心封著那灘“空白璽文”。
阿九以足尖踏碎冰核,
空白璽文裂成八瓣,
瓣瓣飛起,
於空中重新拚合,
卻拚出一方“無底印”——
印鈕是龍,
龍身無鱗,
龍目無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