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第二聲時,太陽果然遲到。東方泛起的是鐵鏽色的亮邊,像被鈍刀反複刮擦過的銅鏡,照不出雲,也照不出鳥,隻映出缺月王座在荒原上的細長影子——那影子比昨夜又淡了一分,仿佛正在被某種看不見的手慢慢擦除。
第七子仍坐在黑鐵王座,腕間月光tether繃得筆直,另一端沒入虛空,偶爾顫動,像有人在另一頭試探性拉扯。每一次牽拉,他胸口缺掉的那塊位置便傳來齒輪倒轉的哢噠聲,聲音不大,卻震得座下鏡麵出現蛛網裂隙,裂隙裡滲出更暗的晨色。
第七女不見蹤影,隻剩她離去時留下的無瓣花枯莖,七根,排成缺月弧度。晨風掃過,莖稈互相碰撞,發出細鐵環般的輕響,節奏與他胸腔裡的倒轉聲恰好錯開半拍,仿佛兩枚時鐘在互相否定。
他低頭,看見裂隙已爬上自己的手背,皮膚像乾涸的河床,裂縫下透出微紅的星芒——那是昨夜碎裂的七瓣心臟殘屑,被月光tether反卷回體內,卻再也拚不成完整形狀,隻能在皮下形成細小的星圖,一閃即滅。
更遠的地方,荒原邊緣的銅鐘自行敲響,無人撞錘,鐘麵卻凹陷出一隻清晰的掌印,掌紋與他左手完全一致,隻是缺了生命線。鐘聲共七下,每一下都削去王座一角,黑鐵碎屑並不落地,而是被風卷向高空,補向那輪遲遲不落的血月。第七下鐘聲響過,王座隻剩薄薄一片,像豎起的刀口,他坐在刃上,卻感覺不到重量。
血月忽然旋轉九十度,月麵裂出一道豎縫,縫隙裡滴落暗金色液體,落地便化作細小的人形,無麵,胸口卻開著與他相同的空洞。它們排成一列,向王座走來,步伐整齊得像被同一根invisibetether牽引。走到十步外,它們同時抬手,插入自己空洞,各自抽出一截不同顏色的光——赤的旗、白的骨、青的鎖、黑的詔、灰的時間、銀的遺言、以及一道與他膚色完全相同的透明。
七色光被它們拋向空中,交彙成一隻倒懸的漏鬥,漏鬥嘴正對他的頭頂。漏鬥內壁映出快速閃回的畫麵:兄長們被剖胸、母親自焚、血字遺詔被寫下、缺月王座被鑄造、以及昨夜他自己將星鑰插入心臟的全程。畫麵越轉越快,最後凝成一滴極亮的汞珠,沿漏鬥壁滾落,啪嗒一聲落進他胸口的空洞。
汞珠入體,胸腔裡的倒轉聲驟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漫長的寂靜,靜得能聽見遠方銅鐘繼續腐爛的鏽響。寂靜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缺掉的心臟位置傳出,卻帶著女性的回響——
“第七子已歸位,缺月已滿,血字已活。”
話音落地,月光tether猛然收緊,將他整個人拽離王座,懸在半空。黑鐵王座在他離座的瞬間徹底碎成鐵砂,砂粒卻不散落,而是聚成一隻巨大的、閉合的眼,瞳孔位置正是他方才坐過的刃口。眼眨一次,荒原上的晨色便暗一分,眨眼七次後,世界重歸深夜,血月卻變成銀白,缺掉的部分已被鐵砂補全,圓滿得令人不安。
他懸在月圓之下,腕上tether反向生長,從他皮膚裡抽出更多透明質地,織成一枚新的、無麵的心臟。心臟每跳一次,月圓便出現一道裂紋,跳至第七次,圓月砰然碎成七瓣,瓣瓣化作流星,沿原軌跡倒射回他胸口,重新填入昨夜留下的空洞。
空洞閉合的同時,tether自行脫落,像完成任務的絲線,被風吹成極細的塵。他落回地麵,腳下鏡麵已不見,隻剩一片粗糲的荒原土,土上插著七根無瓣花枯莖,莖稈頂端各懸一滴銀白月屑,隨風搖晃,像七盞極小的、不肯熄滅的燈。
他彎腰拾起最近的那根,枯莖入手即化,月屑卻沿指尖爬上手腕,凝成一道新的、極淡的疤痕,形狀恰是缺月。疤痕成型的瞬間,遠方傳來第三聲雞鳴,這次不再是金屬刮擦,而是普通的、帶著晨意的鳥啼。
太陽終於升起,顏色卻像被水洗過的舊銀,冷而薄,照不出影子。他抬頭,看見天上隻剩一輪淡淡的白圈,那是月,圓滿又空洞,像一枚被重新釘好的舊釘,而釘孔裡早已沒有血。
他轉身,朝荒原外走去,胸口的心跳平穩、陌生,仿佛從未缺過,也從未屬於他。身後,七盞月屑燈逐一熄滅,發出極輕的哢噠聲,像給世界再上最後一道鎖。
喜歡第七子,血字遺詔請大家收藏:()第七子,血字遺詔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