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敲過,並州破井下的石室卻亮如白晝。火盆沿壁一字排開,赤焰映著殘旗,映出旗心暗紅的"鎮北"二字,像久埋的血重新流動。獨臂漢子名叫嶽無咎,昔年任鎮北軍先鋒,如今是地下殘兵的首領。他把風燈往鼓架旁一放,燈罩嗡鳴,似與第七子胸腔裡的心跳同頻。
"要取另一半兵符,就得進京。"嶽無咎屈指敲了敲鼓架,聲音短促如戰令,"皇帝把鎮魂匣懸在寢殿梁頂,匣外裹千機鎖,鑰匙三把:一把在司禮監掌印馮懷,一把在錦衣衛督霍青,第三把……在皇帝自己枕下。"
第七子抬眼,眸底螢火,"三把缺一,鎖自毀,匣碎符銷,是麼?"
嶽無咎點頭,"所以,隻能偷,不能搶;而且要三鑰同得,一瞬啟匣。"
石室角落,一個白發老匠被推出來。他姓公輸,昔年造過千機鎖,眼已半盲,指尖卻仍能摸出簧片厚薄。老匠顫聲道:"給我一夜,可畫暗圖,但需"引鑰"——三把鑰匙的蠟印。"
第七子沉吟片刻,忽問:"馮懷、霍青,誰更怕鬼?"
嶽無咎一愣,旋即大笑,笑聲牽動舊傷,咳得彎下腰,"馮懷信邪,霍青嗜殺,你想裝神弄鬼?"
第七子不答,取出骨笛,指尖一滑,笛孔飄出低低一聲,像裂鼓餘韻,又像邙山夜火裡母親未唱完的《折桂令》。火光隨笛音晃蕩,眾人隻覺背脊生寒,仿佛真有無形鬼影貼耳吹氣。
"先拿馮懷。"他收笛,聲音輕得像刀背擦過鞘,"明晚三更。"
一、鬼影司禮
京師,臘月廿九,殘雪覆城。司禮監後巷,值房燈火未歇。馮懷盤膝坐炕,手撚佛珠,額卻滲汗——自邙山火起,他每夜夢見一麵裂鼓,鼓皮化成灰燼,粘在自己臉上,醒來便窒息。此刻,更鼓忽啞,似被掐斷。窗欞"吱呀"自開,一股冷風卷雪撲入,吹得燭火隻剩豆大。馮懷心頭驟緊,抬眼望去,窗欞外懸著一張焦黃殘皮,皮上裂紋縱橫,像極了他夢裡的鼓麵。殘皮無風自顫,發出低低"咚"聲。馮懷尖叫,佛珠迸散,檀木珠滾地如血。
黑影貼窗而入,身形削瘦,麵塗灰白,唇角裂至耳下,似笑非笑。馮懷顫聲喝問"何人",黑影不答,隻抬手——指間捏著半片燒焦的鼓皮,皮上血字蜿蜒:
「鼓罷償命,馮公可願償?」
馮懷雙膝一軟,跪地求饒。黑影俯身,冰冷手掌按在他頭頂,如蓋封印,"鑰匙蠟印,給我。"馮懷魂飛魄散,忙從枕下取出貼身金鑰,壓入早已備好的軟蠟。黑影收蠟,鼓皮一卷,窗欞複闔,風停雪靜,隻留滿地佛珠,串繩齊斷,如被利刃割喉。
二、血刃錦衣
翌夜,錦衣衛詔獄。霍青督練夜刀,正酌烈酒。忽聞牢頂鐵索"嘩嘩"自鳴,似有無形之手拖拽。緊接著,所有刑架上的空鎖同時墜地,"咣當"齊響,如百鼓同擂。霍青拔刀,刀光映壁,壁上卻現一道瘦長黑影,頭戴獬豸冠,腰懸裂鼓片。影子步步逼近,霍青揮刀猛劈,刀過影散,背後卻傳來低笑。他回首,隻見牢門大開,陰風灌入,吹得火把排排熄滅。最後一星火光裡,第七子現身,衣袍如墨,眸似裂冰。霍青獰笑,"裝神弄鬼,找死!"舉刀便剁。第七子不閃,抬笛橫擋——"叮"一聲脆響,刀與笛交擊,火星四濺,竟如金鐵。霍青虎口震裂,刀勢偏斜,笛孔忽噴薄出腥紅粉末,蒙了他滿眼。粉裡摻著邙山焦骨灰,辛辣刺血,霍青眼前頓時浮現屍山火海,手足酸軟。第七子趁勢欺身,袖中滑出一柄細若柳眉的銅鑒,貼住刀背一抹——刀光反轉,霍青隻覺腕心一涼,鑰匙已落入敵手。銅鑒再閃,蠟印已成。第七子抽身而退,聲音飄在黑暗儘頭:"古債未清,霍督保重。"牢門轟然闔上,鎖舌自動扣死,如巨獸合牙。
三、龍枕第三鑰
兩鑰得手,剩最後一鑰——皇帝枕下。
臘月三十,宮中守歲,大典層層疊疊,正是最亂也最警的時候。嶽無咎早已安排:鎮北殘部昔年救過的一位老樂工,如今執掌鐘鼓司,可暗開西華門側渠閘。第七子換去囚痕,扮作修鼓匠,攜一具新蒙的小鼓入宮——鼓麵用的正是邙山碎皮重鞣,紋理依舊,火痕宛然。
皇極殿外,鼓樂齊鳴,萬壽燈高懸。第七子俯身調鼓,指尖輕壓,鼓聲低回,混入百樂,竟無一人察覺異樣。皇帝於禦榻微醺,枕畔鎏金匣映燭生輝。夜半煙花起,樂工們按令齊奏《景龍觀燈》,鼓點需自低轉高,再驟停——寓意"君臨天下,萬籟俱寂"。就在鼓聲將停未停的一瞬,第七子指下猛地一沉——
"咚!"
裂鼓舊皮發出最後一聲哀鳴,如邙山火中母親的《折桂令》,如刑台未落的刀。皇帝心頭驟跳,醉意儘散,舉目望鼓,隻見鼓匠抬眼,眸色深得像一口井。那一瞬,皇帝竟生出錯覺:自己正被懸在井口,腳下是萬丈火。
鼓聲餘韻未絕,第七子已伏地叩首:"微臣新蒙禦鼓,試音驚駕,死罪。"皇帝凝眸,眼底殺機翻湧,卻見那鼓麵裂紋裡滲出一線黑紅,像血又像灰。馮懷、霍青同時色變,各摸腰間——鑰匙尚在,心卻莫名空蕩。皇帝揮手,"退下。"第七子躬身,袖口輕掠龍枕,第三枚蠟印已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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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機開匣
翌日,天未亮,老匠公輸攜三枚蠟印,在石室火盆邊拚湊。蠟紋吻合,千機鎖簧片形狀逐一刻出。嶽無咎獨臂按劍,目光如火。第七子卻靜立鼓架旁,手撫那麵重鞣的小鼓,指尖沾了火痕,像沾著娘最後的溫度。
鎖圖成,嶽無咎問:"何時動身?"
第七子答:"今夜。"
"幾人?"
"隻我。"
嶽無咎皺眉:"鎮北舊部可調死士三十。"
第七子搖頭:"股債是我一個人的,人多反壞。"
他轉向石室殘旗,雙膝跪地,重重叩首,"鎮北軍玄止,以此一去,償生死,清罪債。"火盆"啪"地爆出一團火星,似為回應。
五、龍榻潛影
除夕夜,大雪再降。皇帝宿於乾清宮,屏退左右,獨留鎏金匣懸梁。殿外銅漏三聲,宮門鑰閉,萬籟俱寂。梁上忽落細灰,如輕雪。皇帝翻了個身,錦被滑落,露出枕下第三把金鑰。就在此時,龍榻背麵的雕龍吐舌處,無聲劃開一道縫——第七子如墨的身影自暗格內探出,指尖拈著薄如蟬翼的銅鉤,輕輕勾住鎏金匣。銅鉤另一端,連著三把早已備好的仿鑰——公輸連夜所鑄,隻缺真鑰一次開合的弧度。
第七子屏息,將三鑰同時插入千機鎖。簧片輕顫,"哢"一聲細響,鎏金匣開。匣內,半枚虎符靜臥,肋下"鎮北"二字與第七子手中那半枚,恰能合攏。符旁,尚有一卷黃絹,隱現朱字。第七子不及細看,收符入懷,正欲闔匣,忽聽皇帝在夢中低語:
"玄止……"
那一聲,輕得像歎息,卻如刀尖劃過第七子背脊。他僵在原地,指間銅鉤微顫。皇帝並未睜眼,隻緩緩伸手,摸向枕下——第三把鑰匙不在。皇帝睜眼,目光與梁上黑影相遇,殿中燈火驟滅,雪光透窗,照出兩道剪影:一坐、一立;一君、一臣;一索債、一償債。
黑暗裡,第七子聽見自己心跳,如裂鼓,如殘鼓,如邙山火裡最後一聲"咚"。皇帝的聲音低低響起,帶著宿醉的啞,卻字字清晰:
"朕等你,很久了。"
鎏金匣空懸梁下,在雪色裡晃出一道幽冷的金弧,像一柄未落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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