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時,雪已停,案上那頁“白”字被風掀到最後一格,像不肯合眼的遺詔。
墨匣傾覆,殘墨凍成一道黑色冰瀑,瀑裡倒映著我的臉——
沒有五官,隻有一枚“七”字懸在原來眉心的位置,像一枚滾燙的烙鐵,卻發著冰的光。
我伸手去摸,臉是平的,像被刀口抹過的宣紙。
指肚剛觸到那“七”,整片冰瀑忽然裂出細紋,喀啦一聲,
碎成七瓣,每一瓣都長出一根鶴羽,
羽色雪白,羽根卻浸著暗紅,像從骨縫裡抽出的血線。
鶴羽飛起,繞我三匝,
第一匝,褪我外袍;
第二匝,剝我中衣;
第三匝,把我最後一件貼身的白絹也撕成雪片。
雪片不落,反而聚攏,在我身上縫成一件全新的喪服——
無扣、無帶、無縫,像天生的一層人皮,
胸口卻留著一個方方正正的口,
口內漆黑,正好嵌得進一頁紙。
我低頭,發現那頁“白”字不知何時已折成四方,
紙角滲著未乾的血,像一封剛被剖出的心臟。
紙麵自己浮起,啪一聲,嚴絲合縫地貼進胸口那口黑洞。
一瞬,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被折成兩聲——
一聲在紙內,一聲在紙外;
一聲叫“生”,一聲叫“字”。
聲聲漸遠,字聲漸近。
字聲說:
“第七子,你昨夜寫下的白,隻是序章;
真正的遺詔,要用你剩下的壽數再抄一遍。”
我問:“抄在哪?”
字聲答:“抄在雪墳裡。”
話音落,腳下積雪轟然塌陷,
露出一條青石階,階上無雪,卻覆滿白霜,
霜麵刻著同一行小字,每一筆都凹進三寸:
“凡入此階者,須先殺自己一次,方可殺他人。”
我抬腳踏上,霜刃立刻割破足底,
血珠滾落,卻不散開,
反而凝成一顆顆赤色活字,
滾到哪,哪行凹字就被填平,
像雪墳在替我排版。
我走一步,排一行;
走一步,忘一行;
待走到第七階,
我已忘了自己的姓名,
隻剩胸口那“白”字還滾燙,
燙得像母親臨終塞給我的最後一枚銅錢。
第七階儘頭,立著一座極小極小的墳,
墳頭無碑,隻插著一根枯梅枝,
枝上開著唯一一朵白花,
花蕊裡燃著一粒青火,
火光照出墳前跪著的另一個人——
他穿我的舊袍,戴我的舊冠,
臉卻像被水洗過的炭,黑得發藍。
他抬頭,對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