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更三點,景陽鐘撞過最後一聲,金殿丹扉卻未如常大開。
百官侯立於龍墀之下,見漫天“黑雪”無聲旋落——
那是無上皇昨夜逆流的指血,凝成千萬片指甲薄片,薄到透光,邊緣卻鋒利如刀。
雪落無聲,觸衣即化,隻留一道比發還細的黑線,便再也撣不掉。
盧澄低頭,看見自己胸前仙鶴補服被黑線一割,絨羽竟自飄出,像白鴿驚飛。
他眉心直跳,忽憶起第七子那句——
“先拿河北三鎮試刀。”
老宰相撩袍疾趨,卻聽“哢”一聲脆響:
笏板從中而裂,裂口齊整,似被利剪所斷。
裂口處,亦嵌著一條黑線,正順著木紋,悄悄往他掌心爬去。
二
殿門終於開啟,卻沒有禦前侍衛傳呼。
兩列錦衣校尉手按繡春刀,雁序而退,讓出一條深不見底的通道。
通道儘頭,新帝第七子端坐龍床,未著冕服,隻披一襲玄狐大氅,胸口位置繡著半輪黑日。
最駭人者,其右手高舉,無名之指上套著一枚“指璽”——
通體墨黑,內嵌金脊,此刻正一滴一滴往下落黑雪。
雪未著地,已化作細小指甲,回到空中,循環往複。
“眾卿——”
第七子開口,聲音不大,卻在指甲振翼的沙沙聲裡清晰可聞。
“昨夜朕得先帝托夢,言藩鎮割地,禮崩樂壞,當換血以儆天下。”
他左手輕抬,阿阮捧出一卷血色綾詔,立於丹墀正中。
詔書無軸,上下各貫一根人指骨,骨色嶄新,尚在滲血。
阿阮十指纖纖,卻穩若鐵鉗,將詔書“刷”地展開——
“削河北三鎮,歸京畿直隸;
廢盧氏世襲,改流官統軍;
其家私兵三萬,限旬日內解甲,赴京聽點編。”
一字一頓,皆由黑雪凝成,懸停空中,待詔書展儘,又“噗”地化作血霧,重新被指璽吸回。
盧澄隻覺雙膝被冰錐刺透,撲通跪倒,顫聲呼曰:
“陛下——老臣世守北門,三世無過——”
第七子微微一笑,指璽向前一點。
黑雪驟聚,化作一柄薄如蟬翼的指甲刀,懸於盧澄頭頂。
“朕知卿無功,亦無罪,但朕要的是‘血’,不是‘功’。”
語落,刀落。
沒有慘叫,隻聞“嗒”一聲輕響——
盧澄頭頂烏紗連同一縷白發被削下,發斷麵平整,卻瞬間漆黑。
黑意沿發蔓延,一瞬便染了他半幅鬢角。
老宰相瞠目,張口欲再諫,卻發不出聲——
他的舌頭,已被黑雪封於唇齒之間,像被墨汁澆鑄的銅獸。
三
兵部尚書竇武見狀,大步出班,甲葉鏘然。
“陛下!削藩事大,當循廷議、三覆奏——”
“廷議?”第七子側首,似在咀嚼這兩個字。
忽然,他抬手將指璽拋向空中。
黑璽旋轉,金脊在內發出龍吟般的裂響,震得殿梁灰塵簌簌。
吟聲未絕,殿頂那幅巨大的“軒轅星宿圖”自動卷收,露出其後暗格。
暗格裡,整整齊齊碼著一排排朱漆小匣,匣麵以金漆標地——
“幽州”“成德”“魏博”……
正是河北三鎮牙將的“人質”——
每匣內,皆盛一枚少年指骨,血線尚新。
第七子伸手,摘下寫有“幽州”的匣子,打開。
指骨自動飛出,投入指璽。
璽身龍影頓長,金脊化作龍角,竟於殿內遊弋一圈,所過之處,黑雪儘化血雨。
血雨落地,凝成一枚枚小小印章,章文統一:
“兵歸京,血歸璽。”
竇武臉色慘白,驀地想起自己留在京中的三子——
長子竇雲,恰為幽州質子。
“卿要廷議,朕給卿看‘廷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