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線劃破夜空,像一柄被月光磨快的裁紙刀,把幽都的夜幕裁開一道細縫。
縫裡沒有星,隻有一排排倒懸的鼓——鼓皮是人皮,鼓釘是牙齒,鼓槌是半截指骨,齊刷刷懸在虛空,像一片靜止的林海。
少年“停”在林海上空。
他如今沒有實體,隻是一道被骨槌牽引的血影,風一吹,便發出“咚咚”輕響——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被鼓槌放大成更鼓的回聲。
“……原來幽都之上,還有‘鼓巢’。”
血影開口,聲音卻從四麵八方同時響起,像每一麵人皮鼓都在替他發聲。
話音未落,鼓林深處,有一麵極小極舊的鼓忽然自轉半圈,鼓背刻“玄七”二字,正是他昨夜親手擊碎的那張。
碎鼓竟已複原,鼓皮接縫處滲出新鮮血珠,血珠順著鼓釘爬行,凝成一張嬰兒的臉,五官與他一模一樣,隻是沒有瞳孔。
嬰兒張嘴,發出“咚咚”兩聲——不是啼哭,是敲鼓。
血影眉心,“血瞳”裂口猛地一疼,像被那兩聲鼓釘生生撬開。
下一瞬,鼓林所有倒懸之鼓,同時轉身,鼓麵齊刷刷對準他。
“玄七——”
“鼓槌來——”
“新主——”
“歸巢——”
千萬道聲音重疊,像千萬根針,同時刺入血影。
血影被釘在虛空,不得進退。
嬰兒臉卻在此刻咧嘴一笑,鼓皮“噗”地破開,探出一隻小小的手,手心裡握著一截“新生”的鼓槌——槌是乳白,像剛抽的柳枝,卻帶著臍帶未乾的腥甜。
嬰兒把鼓槌遞向血影,動作溫柔,像在遞一塊糖。
血影卻發出一聲尖嘯。
“我不是巢!”
“我是槌!”
嘯聲化作實質音浪,震得最近一排人皮鼓當場崩裂,鼓中宿魂尖嚎著逃出,卻逃不出鼓巢,被無形之力拉回,重新壓成一張新鼓皮。
嬰兒臉的笑容頓時扭曲,手心柳枝槌“哢嚓”一聲,長出倒刺,倒刺上串滿細小的人齒,每一顆都在開合,發出同一句話——
“槌即巢,巢即槌。”
“你擊鼓,鼓亦擊你。”
血影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口——那裡,原本屬於“玄七”的骨槌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鼓巢”印記:一圈圈年輪般的鼓紋,正從他心臟位置向外擴散,每擴散一圈,血影便凝實一分,像被鼓林反向“敲”回人形。
再這樣下去,他將重新變成“少年”,卻不再是“槌”,而是鼓巢neest的一麵鼓——一麵會走路、會說話的“人鼓”。
“……休想。”
少年咬牙,猛地抬手,一掌插進自己心口,五指抓住最內一圈鼓紋,狠狠一撕——
“刺啦——”
心口被撕開,卻沒有血,隻有一截“空白”——那是他昨夜在更樓廢墟裡,用骨槌擊碎的第一聲鼓音,音浪未散,被他藏進體內,等的就是此刻。
空白一出,鼓林瞬間安靜。
所有倒懸之鼓同時停止旋轉,鼓麵人皮同時閉眼,像被掐住脖子的鴉群。
少年趁機抽身,血影化作一道逆流星,直直墜向幽都最底層——那裡,沒有鼓,隻有一條“無聲之街”。
傳說,無聲之街是鼓巢的倒影,街麵每一寸石板,都對應一麵鼓的“背麵”;若有人能在街上走出“鼓紋”之形,便能反向封印鼓巢,自解“槌即巢”的詛咒。
少年落地,赤足踩上第一塊石板。
石板冰涼,卻在他腳底生出“咚”的一聲——那是他心跳被石板反彈,化成實體音。
少年低頭,看見自己腳印裡,多了一枚“血”字槌紋。
他抬腳,走第二步。
“咚——”
第二枚槌紋,“詔”字。
兩步連成一線,恰是鼓巢最深處,嬰兒臉眉心的“無瞳”之形。
少年麵無表情,繼續走。
第三步,“玄”字。
第四步,“七”字。
第五步……
第五步尚未落下,整條無聲之街忽然“翻轉”——石板變鼓麵,街燈變鼓釘,兩旁屋舍變鼓腔,連他自己影子,也變成一麵倒懸的“人鼓”,被無形之力提上半空。
街儘頭,嬰兒臉再次出現,卻不再附於鼓皮,而是長在一張“巨大”的臉上——那張臉由整條街的石板拚成,五官是裂縫,裂縫裡滲出赤金血,血滴落地,化作一麵麵“小鼓”,咚咚亂蹦,像一群剛學走路的孩童。
巨臉開口,聲音卻是少年自己的童聲:
“玄七,你走得再快,也快不過自己的影子。”
“你封印鼓巢,便是封印自己。”
“你解詛咒,便是詛咒自己。”
“槌與巢,本是一體兩麵。”
“你擊鼓之時,鼓亦在擊你。”
少年懸在半空,低頭看向自己影子——那麵“人鼓”正被無數小鼓圍在中間,小鼓們伸出臍帶般的鼓線,一點點纏住影子的四肢、脖頸、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