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布,慢悠悠罩住大梁城的角樓。西營副將周奎背著手站在箭窗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棱上的刻痕——那是他剛入軍時,跟著老將軍刻下的“忠”字,此刻在燭火下顯得格外諷刺。
“將軍,南營的張校尉又派人來了。”親衛小李貓著腰鑽進帳,手裡攥著個油布包,壓低聲音道,“說是帶了‘私貨’,想請您過過目。”
周奎眼皮跳了跳,轉身時甲葉碰撞發出輕響。他接過油布包,解開繩結,裡麵滾出幾塊銀錠,還有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一看,字跡歪歪扭扭:“天將軍言,獻城者,保麾下百人平安,另賞良田五十畝。若能擒魏章,加賞百兩,官升三級。”
“嗤——”周奎冷笑一聲,將銀錠扔回包中,“張胖子倒是會鑽空子,就他那南營,殘兵不足五百,也敢談‘獻城’?”
小李湊近了些,聲音發飄:“可……將軍,咱們西營也快撐不住了。糧倉那邊傳來信,明日起,每日口糧再減三成,弟兄們都快餓瘋了,昨夜又跑了七個。”
周奎沉默著走到沙盤前,指尖點在西城門的位置。那裡是他負責的防區,原本駐守著兩千精兵,如今隻剩八百,半數帶著傷,連箭簇都快用完了。燭火在沙盤上投下他的影子,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的心思。
“你說,天宇那邊……真能兌現承諾?”他忽然問,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動搖。
小李撓撓頭:“早上巡邏時,見著從北營跑過去的王二,他說天將軍給他們發了新棉衣,中午還燉了肉。他那瘸腿的爹,也被接到後營請大夫瞧了……”
周奎喉結動了動。他想起自己那躺在病榻上的老娘,若是能送到天宇營中,或許真能治好。咬了咬牙,他從懷中掏出塊玉佩塞進小李手裡:“去,把這個交給張校尉的人,就說‘貨’我驗了,但‘路’得他先探清楚。若北營今夜能打開西門一角,我便信他有誠意。”
玉佩是他當年從軍時,老娘給的護身符,此刻捏在手裡,竟有些發燙。
同一時刻,南營校尉張遷的帳內,正圍著幾個偏將。油燈下,眾人盯著桌上的銀錠,呼吸都放輕了。
“周奎那老狐狸,果然要觀望。”一個瘦臉偏將啐了口,“依我看,直接打開城門算了,再拖下去,弟兄們都要餓死了!”
張遷敲了敲桌子,指節泛白:“急什麼?天宇的人說了,今夜三更,會在北城牆放三隻孔明燈。若燈是紅的,就說明他們備好接應的人;若是白的……”他頓了頓,“那便是陷阱。”
“可萬一……”另一個偏將搓著手,“萬一他們是詐我們呢?前幾日東營的李都尉,不就是帶了五十人想投誠,結果被兩邊夾殺了?”
張遷沒作聲,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裡麵是半塊麥餅——這是今早天宇的人從城牆下扔過來的,還熱乎著。“他們若想詐降,犯不著費力氣送熱餅。”他掰了塊塞進嘴裡,“再說,魏章那廝今早又斬了兩個提議突圍的百夫長,再跟著他,就是死路一條。”
夜色漸深,北營的暗哨老王縮在垛口後,借著月光數著天上的星。忽然,三顆紅點從對岸升起,拖著長長的光尾,在夜空裡格外醒目。
“紅的!是紅的!”他激動得差點喊出聲,連忙摸出懷裡的火把,按約定晃了三下。對岸立刻回應了三下火光,短促而有力。
老王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轉身往營裡跑。他得趕緊告訴校尉,天宇的人真守諾了——剛才扔過來的餅裡,還裹著塊碎銀子呢。
西營帳內,周奎接到小李帶回的消息,手指在沙盤上重重一點。“傳我令,今夜三更,西城門守兵換崗時,故意晚半個時辰敲梆子。”他頓了頓,補充道,“讓弟兄們把家裡的信都準備好,若是成了,天亮就能送出去。”
小李剛要走,又被他叫住。“等等,把我那箱傷藥帶上,送給天宇的人當‘見麵禮’。”那是他攢了半年的藥材,原本想給老娘治咳疾的。
南營的張遷則在給偏將們分麥餅,每塊裡都藏了張小紙條,寫著各自家人的近況——這是天宇的人捎來的,連他那在鄉下的婆娘生了兒子都知道。“看見了?”他舉著紙條,“人家連咱們家眷都摸清了,還能害咱們不成?”
偏將們捏著紙條,眼眶發熱,啃餅的動作都快了幾分。
城中心的魏章大營依舊燈火通明,刑場上的血腥味飄得很遠。魏章正在帳內怒斥幾個請降的校尉,卻不知城牆的陰影裡,已有無數雙眼睛望著對岸的燈火,心裡的天平悄悄傾斜。
三更的梆子聲遲遲未響,西城門的守兵們互相使著眼色,悄悄挪開了半扇城門。對岸的黑影如潮水般湧來,卻沒人拔刀——領頭的手裡捧著個藥箱,正是周奎送出的那箱傷藥。
“周將軍的心意,天將軍收到了。”黑影低聲道,遞過一張字條,“這是給弟兄們的安家費,先支一半,獻城後再給另一半。”
守兵們看著字條上的朱砂印,又摸了摸懷裡的信,終於有人率先扔下了手裡的刀。“媽的,不乾了!”
兵器落地的脆響在寂靜的夜裡傳開,像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周奎站在箭樓上,看著對岸升起的第四盞孔明燈,緩緩摘下了頭盔。頭盔上的“魏”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被他輕輕放在了地上。
遠處,魏章的怒吼還在繼續,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花,傳不到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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