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已過三更,皇城深處靜得隻剩下風雪的聲音。細碎的雪粒被夜風卷著,打在朱紅宮牆上,簌簌作響,像是冬夜獨有的私語。蘇清歡裹著一件玄色鑲白狐毛的鬥篷,跟著引路的內侍,踏著宮道上剛清掃過的殘雪,一步步朝著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宮燈沿著青磚鋪就的甬道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暈透過燈罩,在雪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穿過一道道戒備森嚴的宮門,每一次宮門開啟時發出的沉重聲響,都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也讓蘇清歡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深夜被召入宮,且是直奔禦書房,女帝的急迫與重視,不言而喻。
禦書房的門就在眼前。內侍上前輕輕推開,一股暖意夾雜著淡淡的龍涎香和墨香,瞬間撲麵而來。與宮外的嚴寒徹骨不同,書房內炭火燒得正旺,鎏金銅爐裡的銀絲炭燃得通紅,將室溫烘得溫暖如春,連空氣中都帶著一絲乾燥的暖意。
蘇清歡抬眸望去,隻見禦案後,女帝蕭景琰正端坐於龍椅之上。她並未穿著繁複沉重的朝服,隻著一身明黃色的常服,衣料上用銀線繡著暗紋流雲,低調卻難掩華貴。烏黑的長發鬆鬆挽成一個隨雲髻,僅用一支赤金點翠步搖固定,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襯得她眼下的青黑愈發明顯——那是連日操勞、徹夜不眠的痕跡。
可即便如此,蕭景琰的眼神卻異常明亮,像是燃著兩簇火焰,銳利而專注,正一瞬不瞬地落在蘇清歡身上。案頭堆滿了奏章,有的已經批閱完畢,用朱筆圈點出重點;有的還攤開著,墨汁未乾,顯然是剛剛看過。
“臣蘇清歡,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蘇清歡不敢多看,連忙斂衽躬身,依著君臣之禮,緩緩跪下參拜,動作標準而恭敬。
“平身吧。”女帝的聲音從禦案後傳來,沒有了白日朝堂上的威嚴凜冽,反倒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和,甚至還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賜座。”
一旁侍立的內侍連忙上前,將禦案旁早已備好的一張繡墩搬到蘇清歡身側——那是一張鋪著厚厚錦緞軟墊的小凳,離禦案不過三尺之遙,這般近的距離,在等級森嚴的皇宮裡,已是極大的榮寵。
“謝陛下。”蘇清歡再次謝恩,緩緩起身,側身坐下,腰背依舊挺得筆直,雙手放在膝上,姿態端正,不卑不亢。
“賜茶。”女帝又吩咐了一句。內侍麻利地奉上一盞熱茶,青瓷茶盞裡,茶湯澄明,散發著淡淡的茶香。待內侍將茶盞遞到蘇清歡手中,便悄然退下,反手輕輕掩上了書房的房門。
哢嗒一聲輕響,禦書房內瞬間隻剩下君臣二人。炭火劈啪作響,燭火跳動著,將兩人的影子映在牆上,忽明忽暗。空氣中的龍涎香似乎更濃了些,夾雜著墨香和茶香,營造出一種既肅穆又隱秘的氛圍。
女帝沒有繞圈子,開門見山,目光灼灼地盯著蘇清歡,手中還捏著那封《京畿雪災防疫賑濟五策》的奏疏,指尖無意識地在箋紙上摩挲著:“你的奏疏,朕看過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審視的意味:“條理清晰,切中要害,每一條都說到了點子上。尤其是‘以工代賑’和‘軍糧改良’兩策,甚合朕心。以工代賑,既解了災民溫飽,又能恢複交通,一舉兩得;而那壓縮乾糧與肉鬆,更是聞所未聞,若真能如你所言那般輕便耐存,日後無論是賑災還是邊防,都能省卻無數麻煩。”
說到這裡,女帝頓了頓,眼神中的審視更濃了幾分,語氣也變得鄭重起來:“隻是,蘇清歡,朕很好奇——這些想法,你究竟從何而來?你不過十七歲,入宮也才數月,即便醫術精湛,可這賑災、軍糧之事,並非醫官所長。尤其是壓縮乾糧與肉鬆,工藝獨特,思路新奇,絕非尋常人能想得出來。”
這個問題,蘇清歡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她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熱茶,壓下心中的微瀾,抬起頭時,臉上已是從容不迫的神色,語氣平靜而謙遜:“回陛下,臣不敢隱瞞。臣幼時曾隨家人流落民間,輾轉多地,見過不少百姓為了糊口,將麵餅反複烘烤至乾透,便於長途攜帶;也見過牧民將吃不完的肉條掛在帳外風乾,留作過冬的口糧。”
“臣隻是在此基礎上,結合醫理中的營養搭配之法——比如乾糧中加入乾果以補氣血,肉鬆選取瘦肉以增蛋白——再添了些許巧思,加以改良罷了。”她微微垂眸,避開女帝過於銳利的目光,繼續說道,“至於奏疏中的其他策略,亦是臣觀察日常、推己及人所得。災民所求,不過是一口飽飯、一處安身;而防疫之要,關鍵在於阻斷病源、避免聚集。臣隻是將這些所見所思,稍加梳理,係統整理,便成了那五策,不敢稱是什麼奇思妙想。”
她巧妙地將超越時代的見識,歸結於“民間智慧”和“自身觀察”,既解釋了這些策略的來源,又顯得謙遜低調,不張揚,更不會暴露自己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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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靜靜地聽著,手指緩緩敲擊著禦案,目光落在蘇清歡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卻並未再多問。片刻後,她微微頷首,眼中的讚賞之色愈發濃厚:“推己及人,係統整理……說得倒是輕巧,可這世間,能做到的人卻寥寥無幾。”
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甚至還有幾分自嘲:“滿朝文武,數百官員,遇事要麼互相推諉扯皮,要麼死守著祖宗的規矩墨守成規,能像你這般,既有憐憫黎民的仁心,又有切實可行的實策者,屈指可數。”
蘇清歡心中一動,抬眸望去,隻見女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那笑容裡,卻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孤獨——那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是身為帝王,卻無人能懂、無人可用的無奈。
“陛下過譽了。”蘇清歡連忙垂下眼簾,語氣恭敬,“臣隻是做了分內之事,儘己所能,為陛下分憂,為黎民解困而已。”
“儘己所能……”女帝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眼神微微有些恍惚,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她忽然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扇小窗,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粒瞬間湧入,讓燭火猛地晃動了幾下。她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望著漫天飄落的雪花,單薄的背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孤寂。
“蘇清歡,你可知朕登基五載,最難之事是什麼?”女帝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蘇清歡,帶著一種卸下防備後的疲憊。
蘇清歡心中一凜。這個問題,太過敏感,太過私密。回答得好,便是君臣相知;回答得不好,便是妄議聖心,禍及自身。她不敢貿然接話,隻能再次躬身,謹慎地答道:“臣身份低微,不敢妄揣聖意。”
女帝沒有回頭,依舊望著窗外的風雪,聲音帶著一絲縹緲:“不是邊境蠢蠢欲動的匈奴,不是這連年頻發的天災,甚至不是朝堂上那些陽奉陰違的世家大族……”
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沉重起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朕最難的,是無人可用,無人可信。”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蘇清歡的心上。她猛地抬頭,看向女帝的背影,心中震撼不已——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坦誠,才會將如此私密的心事,對一個入宮不久的醫官傾訴?
“先帝留給朕的,是一個看似繁華,實則千瘡百孔的江山。”女帝繼續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苦澀,“世家把持著地方吏治,壟斷了科舉仕途;國庫空虛,連軍餉都時常拖欠;邊防軍備鬆弛,士兵們連過冬的棉衣都湊不齊……朕想改革,想振興大曜,想讓天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可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處處掣肘,步步維艱。”
說到這裡,她終於轉過身,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蘇清歡,那眼神裡,有期盼,有審視,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決絕:“朕需要的,不是隻會阿諛奉承的庸才,也不是死守成規的老臣,而是能做事、會做事、且真心忠於朕的人。”
她一步步走到蘇清歡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鄭重,字字千鈞:“蘇清歡,你,可願做朕的臂膀,陪朕一起,為這大曜江山,為天下黎民,開創一番新氣象?”
這番話,早已超越了尋常的君臣問答,不再是詢問,而是推心置腹的招攬,是毫無保留的托付!禦書房內,燭火跳動,風雪呼嘯,蘇清歡望著女帝眼中那簇燃燒的火焰,隻覺得自己的心臟,正隨著女帝的話語,劇烈地跳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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