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月隱星稀,天地間一片晦暗。
城西亂葬崗,這片被濱海城居民視為禁忌之地的荒蕪墳場,在深夜裡更顯陰森可怖。寒風嗚咽著穿過東倒西歪的殘碑和低矮的墳塚,卷起地上的紙錢灰燼和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宛如無數冤魂在竊竊私語。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腥氣、草木腐爛的黴味,以及一種若有若無、深入骨髓的陰冷死寂氣息,令人不寒而栗。
蘇洛一身緊束的夜行衣,如同融入了濃稠的墨色,悄無聲息地潛行至亂葬崗邊緣。他沒有急於深入,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匍匐在一棵早已枯死、枝椏猙獰如鬼爪的老槐樹投下的巨大陰影中,徹底收斂了自身所有的生命氣息和靈力波動。【全知之眼】被催動到當前狀態下的極致,淡金色的微光在眼底深處流轉,視野中的世界褪去了色彩,化為清晰的能量流動軌跡和生命熱源感知。
前方,大片大片的墳丘在黯淡的星光下呈現出模糊的輪廓,像是一隻隻蟄伏的巨獸。沒有蟲鳴,沒有獸吼,隻有死一般的寂靜和那無所不在的陰風。他仔細掃描著每一寸土地,每一塊墓碑的陰影,不放過任何一絲異常的能量殘留或隱匿的痕跡。
他沒有“看”到任何明顯的光點或波動,但一種源自無數次生死邊緣磨礪出的直覺,如同冰冷的蛛絲輕輕撥動了他的神經——那個神秘的邀請者,已經到了。對方就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完美地隱藏在這片極陰之地的背景之中,正從某個未知的角落,冷靜地審視著他的到來。
蘇洛屏住呼吸,心跳放緩到極致,耐心地等待著,如同磐石。腦海中,早已模擬過無數種可能發生的情景及對應的預案。他絕不會將自身安危寄托於陌生人的“善意”之上。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緩緩流逝,當時辰指針精準地指向子時正刻的刹那——
亂葬崗中心區域,一座相對高大、布滿滑膩青苔和深刻裂痕的無名墓碑後方,空間的陰影仿佛水波般蕩漾了一下,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從虛無中凝結而出,悄然浮現。依舊是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鬥篷,帽簷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麵容,隻有下頜一道淺淺的疤痕在微弱星光下若隱若現。他站在那裡,氣息與整個亂葬崗的陰冷死寂完美融合,若非親眼所見,幾乎無法感知其存在。
“你來了。”一個低沉、沙啞、仿佛砂紙摩擦般的聲音,並非通過空氣振動傳播,而是如同直接鑽入蘇洛的腦海深處,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這是高明的傳音入密之術,也顯示了對方對自身力量精妙的掌控。
蘇洛心中凜然,對方果然是個高手,其實力深不可測。他沒有出聲回應,以免暴露更多氣息,隻是如同鬼魅般從老槐樹的陰影中緩緩滑出,身形幾個閃爍,利用殘碑和土丘的掩護,最終在距離對方約十丈約三十米)遠的一處凹陷地勢邊緣停下。這個距離,對於高手而言轉瞬即至,但也給了他足夠的反應時間和閃避空間。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謹慎。”灰衣人似乎對蘇洛的表現並不意外,甚至發出一聲極其輕微、意味難明的低笑,那笑聲在嗚咽的風聲中顯得格外詭異。“不過,這份謹慎是必要的。若我真有惡意,上次在你那間小小的店鋪外,你便已是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不會有此刻站在這裡的機會。”
蘇洛依舊沉默如山,隻是透過黑暗,冷靜地注視著對方那模糊的輪廓,等待著他揭開真正的目的。無聲的壓力在兩人之間彌漫。
灰衣人似乎也欣賞這種乾脆,不再進行無意義的試探,直接切入核心:“我知道你心中充滿了疑問,如同這亂葬崗的迷霧。為何暗影帷幕,這個龐大的殺手機器,會對你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二階禦獸師如此‘青睞’,接二連三地派出精銳,甚至不惜在協會眼皮底下發動襲擊?真的僅僅是因為你在千疊秘境中,僥幸破壞了他們的某個行動,順手解決了幾條不值錢的外圍雜魚嗎?”
蘇洛的瞳孔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對方果然對千疊秘境的事情了如指掌!這更印證了其在暗影帷幕內部地位不低。
“原因,其實很簡單,卻也足夠致命。”灰衣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仿佛在嘲弄著某種荒謬的現實,“因為你被某位‘大人物’點名了。你的名字,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一份價值極其驚人的‘暗花’榜單上,而且,優先級被設定得異常之高。”
暗花!蘇洛的心猛地向下一沉。這是地下世界對高額懸賞刺殺目標的黑話,一旦上榜,便意味著將麵臨無窮無儘的追殺,直至死亡。
“是誰?”蘇洛終於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冰冷得如同這亂葬崗的寒風,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他知道,此刻任何一絲慌亂都可能被對方捕捉並利用。
“具體雇主的信息,是組織內部最高級彆的機密,以我的權限,亦無法觸及核心。”灰衣人緩緩搖頭,鬥篷的陰影隨之晃動,“但我可以向你透露的是,這份‘暗花’的要求,非常……特彆。它並非要求簡單的格殺,而是傾向於……活捉。如果無法達成活捉條件,則必須確保目標被徹底‘淨化’,毀屍滅跡,不留任何痕跡。並且,需要從你身上取走一件特定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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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物?”蘇洛的眉頭緊緊鎖死,大腦飛速運轉。他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如此興師動眾?錢財?顯然不是。那隻能是……
“據流傳的模糊信息,可能是一塊樣式古樸的玉佩,或者……某種與你自身血脈緊密相關的事物。”灰衣人接下來的話語,如同一道驚雷,毫無征兆地在蘇洛的腦海中炸響!
玉佩!血脈!
蘇洛的呼吸瞬間一窒,心臟狂跳!他下意識地隔著衣物,觸摸到胸前那塊自幼佩戴、除了質地溫潤外從未發現任何神異的古樸玉佩!還有他那被神秘力量封印、連自己都模糊不清的出身和那偶爾鬆動的未知天賦!
這一切線索,仿佛散落的珠子,被灰衣人這句話瞬間串聯了起來!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謎團,伴隨著冰冷的寒意,將他徹底籠罩!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蘇洛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驚駭,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對方是暗影帷幕的核心成員,為何要背叛組織,向他這個“暗花”目標透露如此要命的信息?這不合常理!
“為什麼?”灰衣人發出一聲更加意味深長的輕笑,笑聲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嘲弄,有無奈,甚至有一絲……悲涼?“因為,如今的暗影帷幕,早已不再是創立之初那把秉持著特定信條、遊走於光影之間的‘陰影利刃’了。它內部的某些脈絡,已經被無儘的貪婪和權力欲望所腐蝕,淪為了某些躲在幕後的野心家們排除異己、攫取利益的肮臟工具。這次針對你下達的這份‘暗花’,其流程本身就違背了古老的信條,報酬的來源和去向也充滿了疑點。而我,以及我所代表的……一部分人,對此持堅決的反對態度。”
內部鬥爭!派係傾軋!蘇洛瞬間明悟。原來如此!再龐大的組織,也難免內部的紛爭。這灰衣人,顯然是暗影帷幕內部某個派係的成員,與當前主導刺殺他行動的派係是敵對關係。
“你想借我的手,來削弱甚至鏟除你的對頭?”蘇洛直接點破了對方的意圖,話語尖銳。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灰衣人坦然承認,語氣甚至帶著一絲讚賞,“敵人的敵人,即便不能成為朋友,在某些時刻,也可以成為互相利用的‘臨時盟友’。我可以向你提供一些關於此次行動直接負責人‘血鳩’的詳細情報,以及他們在濱海城可能的幾個藏身窩點。作為交換,你需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說。”蘇洛言簡意賅。
“第一,若你將來有能力,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需助我清理門戶,鏟除組織內那些背離初心的蛀蟲。這並非強製要求,更像是一種……未來的可能性約定。”
“第二,關於我今晚與你接觸之事,以及我向你提供的所有信息,你必須以靈魂起誓,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半分,包括你相對信任的禦獸師協會。一旦泄露,我將視你為敵,後果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