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三年三月初七,榆林鎮北台的烽火台下,尤世威正勒馬駐足。
他一身玄色鎧甲,甲片上還沾著晨起的沙礫。
昨夜毛烏素沙地邊緣又有小股韃靼騎兵襲擾,雖被打退,卻讓這陝北邊關的空氣更添幾分肅殺。
“將軍,東邊的鎮川堡烽燧都巡查完了,戍卒們都在崗,隻是……”
親兵剛開口,就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
遠處塵煙滾滾,一名穿著驛卒服飾的騎手揮著馬鞭疾馳而來,
馬嘴裡吐著白沫,顯然是連夜穿越沙地趕路。
騎手衝到尤世威馬前,翻身滾落,連氣都喘不勻,
手裡高舉著一封蓋著五軍都督府朱紅大印的邸報:
“將軍!京中急報!您……您家裡有大事!”
尤世威心裡“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
他猛地俯身抓過邸報,手指因用力而發顫,卻沒立刻拆開。
他想起半月前剛收到大哥尤世功的信,信裡說“邊關雖苦,然守土有責”,
字裡行間滿是鬱鬱不得誌,卻從未提過戰況危急。
“快!回總兵府!”尤世威勒轉馬頭,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上,
戰馬吃痛,嘶鳴著向不遠處的榆林鎮總兵府駐地狂奔。
身後的親兵們也趕緊跟上,馬蹄揚起的黃沙遮天蔽日,隻留下那名驛卒癱坐在沙地上喘氣。
衝進總兵府的瞬間,尤世威幾乎是摔下馬背,踉蹌著直奔書房。
他顫抖著拆開邸報的火漆,展開那張泛黃的宣紙,目光死死釘在那一行字上。
“總兵尤世功力戰殉國,欽賜祭葬,蔭其子入國子監”。
“噗——”尤世威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頭頂,耳邊“嗡”的一聲,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撫過那“力戰殉國”四個字,墨跡仿佛還帶著冰冷的溫度。
“大哥……”他猛地仰天嘶吼,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
眼眶瞬間赤紅,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邸報上,暈開一小片墨跡。
話音未落,他雙腿一軟,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將軍!”親兵們驚呼著撲上來,有的扶他的腰,有的墊他的頭,亂作一團。
管家跌跌撞撞地跑進來,手裡端著溫水,一邊給尤世威掐人中,一邊急聲喊:
“快!去請大夫!將軍暈過去了!”
書房裡一片慌亂,杯盞被撞翻在地,茶水潑了一地。
過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尤世威才悠悠轉醒,他睜開眼,第一眼就看到掉在地上的邸報,掙紮著要去撿。
親兵趕緊把邸報遞到他手裡,他又一次展開,逐字逐句地看,連標點都不放過。
仿佛多看幾遍,那“殉國”二字就能變成彆的字眼。
可白紙黑字,朱印鮮紅,容不得他不信。
半月前的書信還在懷裡揣著,大哥的字跡仿佛還在眼前:
“世威,為兄在遼東雖受掣肘,卻也不敢忘先祖教誨,定守好這大明疆土……”
那時大哥雖有委屈,卻尚有壯誌,怎麼會突然“力戰殉國”?
“大哥……你怎麼就……”尤世威的聲音哽咽了,
積攢的悲痛終於衝破了堤壩,他抱著邸報,像個孩子似的崩潰大哭。
那哭聲不似武將的嘶吼,倒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嘶啞而絕望,聽得周圍的親兵和管家都紅了眼眶,
有幾個年紀大的隨從更是抹著眼淚,跟著抽噎起來。
“大哥你苦啊……”尤世威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在遼東十年,從參將熬到總兵,處處受文官掣肘,糧草軍械都湊不齊……
上次寫信還說‘士卒凍餒,甲胄不全’,可你還是硬扛著……
你說要讓咱們尤家光宗耀祖,可你怎麼就這麼走了……”
他想起小時候,大哥總把最大的饃饃分給自己,替他擋著父親的責罵。
想起從軍後,大哥在邊關教他騎馬射箭,說“咱們兄弟要一起守好大明的邊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