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寒氣順著軍用帳篷的縫隙鑽進來,達爾罕打了個哆嗦,從淺眠中醒過來。
他躺在帳篷靠裡的鋪位上,身邊還睡著胡圖和另外兩個哈喇慎同伴,
胡圖的鼾聲粗重,像遠處草原上刮過的風,另一個同伴翻身時,破舊的皮袍蹭過草席,發出細碎的“沙沙”響。
達爾罕沒敢動,他心裡反複琢磨著白天鐘擎的承諾,越想越覺得是自己那手打鐵的手藝入了大當家的眼。
畢竟他除了會打鐵、鞣皮子,彆的啥也幫不上,
若不是這手藝能給輝騰軍派上用場,大當家哪會為了他一個剛投誠的俘虜,
就肯帶著五十多人去碰林丹汗的萬人大隊?
他甚至在心裡盤算好了,等找著妻兒,往後要給輝騰軍打最好的犁鏵,刃口磨得鋒利,翻地時能省一半力氣。
要做最結實的馬掌,釘在戰馬蹄子上,跑多少裡地都不會鬆。
就連馬鎧上的鉚釘,他都要一個個挫得圓溜溜的,絕不留半點毛刺,定不叫大當家失望。
可達爾罕不知道,自己這滿肚子的感激,大半是想多了。
鐘擎答應找他妻兒,從不是因為“達爾罕有多重要”,而是心裡早把賬算得明明白白。
他和林丹汗遲早得有一場硬仗,這是躲不過的。
額仁塔拉要築城,要墾田,要把那些新歸順的永謝布部、哈喇慎部牧民安置妥當,
讓他們有地種、有屋住,沒個一年半載根本不成氣候。
現在天啟三年的草原,還算給了點喘息的餘地:
林丹汗剛踏平哈喇慎,手裡攥著上萬俘虜,心思還在清點戰利品、分配奴隸上,沒騰出手往西探。
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忙著用鐵甲挑動科爾沁、哈喇慎內鬥,真正能調動的精銳還夠不上這邊。
就連明朝那邊,大同鎮的兵變剛壓下去,榆林的尤世威還在為兄長尤世功的死悲痛,暫時沒人會來管草原上的事。
可要是等過幾年,到了崇禎那時候,局麵就徹底亂了。
北邊後金換了黃太吉,指不定會琢磨出新花樣,說不定會聯合蒙古部落往南打。
草原上林丹汗要是緩過勁,知道額仁塔拉有糧有牧場,保準會領著人往這邊撲。
南邊陝西的亂子一冒頭,李自成、張獻忠那些人東打西闖,
到時候他這邊剛起的築城攤子,怕是連夯土都得填進戰亂的坑裡。
所以他要的從不是被動等著林丹汗找上門,而是趁著這短暫的窗口期,主動去摸一摸對方的底。
哪怕隻是打一場小仗,也要讓林丹汗知道,額仁塔拉這地方不是他能隨便碰的,
至少在他把城築起來、把田墾出來之前,得叫林丹汗不敢往西挪半步。
另外,他還有個計劃就是,從林丹汗的狼吻裡掠奪更多的人口,有了人口,他才能更加快速的發展。
鐘擎沒料到的是,他這邊還在盤算著怎麼主動找林丹汗的麻煩,那邊林丹汗早就被嚇破了膽。
恐懼不是來自什麼炮聲,而是從外出的騎兵嘴裡傳回來的消息。
先是去輝騰錫勒的偵騎,回來時個個像從黑泥塘裡撈出來,
哭嚎著說見了“戴垂耳帽的魔鬼”“能炸響的鐵管子”。
後來追剿白言台吉的捕奴隊,也說撞見了“渾身黑灰的怪物”,連馬都被嚇得亂蹦。
再到最後那一百個精銳騎兵,回來時連馬刀都丟了,說看到馬賊屍體上有“圓窟窿傷口”,不是刀砍箭射的模樣。
這些消息像堆柴火,在林丹汗心裡越燒越慌,夜裡總夢見黑風裹著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