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域設計”的事務所位於市中心一棟摩天樓的頂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鋪陳開來的城市天際線,浮光掠金,車流如織。內部空間是極致的冷色調,白色牆麵、灰色地毯、金屬與玻璃構成的辦公家具,空氣裡彌漫著咖啡因與3d打印機運作的細微嗡鳴,一種高效而疏離的氛圍。
林微光被安排在開放辦公區一個臨窗的工位,帶她的資深設計師姓陳,語速快,要求嚴,簡單交代了項目背景和保密協議後,便將一堆關於海外文化中心基地條件、當地文化符號、以及競標對手分析的文件推到她麵前。
“先熟悉資料,重點是那個‘邊界與融合’的主題展廳。三天後,我要看到你的概念發散草圖,至少五種截然不同的方向。”陳設計師扶了扶眼鏡,目光銳利,“記住,我們要的不是學院派的作業,是能打動評委、具有建造可能性的創意。”
壓力瞬間如山。林微光深吸一口氣,埋首於厚厚的文件之中。她很快發現,這個項目的複雜程度遠超她的想象,不僅要處理建築本身的空間、結構、流線,還要融入當地特定的曆史文化元素,並巧妙地表達“邊界”這一抽象概念。
她想起了陸時硯給她的那些關於參數化設計和臨界空間的論文。那些冷冰冰的公式和算法,在此刻麵對真實而複雜的設計需求時,突然變得鮮活起來。她嘗試著將當地傳統紋樣轉化為算法,驅動立麵肌理的生形;將“邊界”定義為一係列可調節的“模糊閾值”,用參數控製空間隔斷的透明度、開合度甚至材質軟硬的變化。
工作並不順利。她提出的幾個初步構想,在小組討論中被陳設計師毫不留情地駁回。
“太學院氣!不夠震撼!”
“這個形態與當地文化關聯牽強!”
“參數化不是炫技,要服務於空間體驗和敘事!”
林微光咬著唇,一遍遍修改,一次次將腦海中的感性與屏幕上的理性進行艱難的磨合。她幾乎住在事務所,靠著濃咖啡和外賣度日,眼底泛起了淡淡的青黑。偶爾在深夜抬起頭,看著窗外不眠的城市燈火,會有一瞬間的恍惚和孤立無援。
她並沒有注意到,在她斜後方一個用磨砂玻璃隔出的小會議室裡,偶爾會有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現。陸時硯會與事務所的合夥人們開會,討論的似乎是另一個大型城市更新項目。他從不看向她這邊,進出時也目不斜視,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的陌生人。
但有些痕跡,卻難以完全抹除。
有一次,林微光為了一個空間節點如何平衡結構受力與視覺通透性的問題困擾到淩晨,建模軟件反複報錯。她疲憊地趴在桌子上,幾乎想要放棄。第二天早上,她發現自己電腦旁放著一本攤開的、做了詳細筆記的結構節點圖集,正好翻到處理類似問題的一頁,上麵用一種極其淩厲熟悉的筆跡標注了幾個關鍵的計算公式和優化建議。
還有一次,她提交的概念方向再次被批“缺乏落地性”,心情低落時,收到一封匿名內部郵件,裡麵是一個鏈接,點開是某個國際知名建築事務所處理的類似文化融合項目的詳細案例分析,甚至附帶了對方設計師的訪談視頻,其中幾句關於“如何將抽象概念轉化為可感知空間”的論述,讓她茅塞頓開。
她不動聲色地收下圖集,默默研究那封郵件裡的內容。沒有證據指向陸時硯,但她心裡清楚,在這座冰冷高效的玻璃迷宮裡,有一道沉默的目光,或許從未真正離開。
這天下午,林微光終於打磨出一個相對成熟的概念。她將當地古老的“鏡麵迷宮”傳說與“邊界”主題結合,設想了一個由無數片可調節角度、部分鏡麵、部分透光的特殊玻璃隔斷構成的核心展廳。參觀者穿行其中,身影在真實與虛幻、他者與自我之間不斷反射、交錯、融合,極具體驗性地詮釋“邊界”的模糊性與“融合”的哲學意味。
她精心準備了彙報的草圖和簡易的數字模型。
然而,就在小組內部評審會開始前半小時,蘇曼妮的身影,竟出現在了“境域設計”的辦公區。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的粗花呢套裝,妝容精致,笑容得體地與陳設計師寒暄。
“陳姐,聽說你們在忙那個海外文化中心的競標?真巧,我叔叔家和那個國家的文化參讚有些交情,或許能提供些不一樣的內部消息呢。”蘇曼妮的聲音甜美,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林微光,帶著一絲淬了冰的得意。
林微光的心猛地一沉。蘇曼妮怎麼會在這裡?她口中的“叔叔家”和“內部消息”,是單純的炫耀,還是彆有用意的警告?
陳設計師顯然對蘇曼妮背後的蘇家有所顧忌,態度客氣了幾分:“曼妮有心了。我們正在做內部評審,你要不要也聽聽,提提意見?”
“好啊,正好學習學習。”蘇曼妮從善如流地在評審席坐下,目光落在緊張準備的林微光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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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會開始。前麵幾個設計師的方案彙報平穩進行。輪到林微光時,她深吸一口氣,走到演示屏前,開始講解她的“鏡廊”概念。她儘量忽略蘇曼妮那存在感極強的注視,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構思上,從文化溯源、空間體驗、到參數化實現的可行性,條理清晰,甚至引用了那封匿名郵件裡提到的某些空間敘事手法。
她能感覺到,陳設計師和幾位資深同事的眼神從一開始的審慎,逐漸變得專注,甚至流露出些許驚豔。
然而,就在她講到最關鍵的技術實現部分,展示那些可調節鏡麵玻璃節點的構造設想時,蘇曼妮忽然輕輕“咦”了一聲,打斷了她的彙報。
“林同學這個節點設計……看起來好眼熟啊。”蘇曼妮微微蹙著眉,一副努力回想的樣子,“我好像不久前,在某個海外建築期刊上,看到過一個非常相似的概念設計,好像是一個荷蘭的工作室做的?也是用可調節鏡麵玻璃來營造空間錯覺……”
她的話音不高,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在會議室裡激起了漣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微光身上,帶著懷疑和審視。
抄襲!這是建築設計領域最忌諱的指控!
林微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血液仿佛凍結。她猛地看向蘇曼妮,對方卻回以一個無辜又帶著隱秘惡意的眼神。
“不可能!”林微光穩住聲音,卻掩不住一絲顫抖,“這是我獨立構思的,所有的草圖、模型、參數設置都有記錄!”
“是嗎?”蘇曼妮慢悠悠地說,“可能是我記錯了吧。不過,概念撞車在設計界也挺常見的,尤其是……借鑒了某些不為人知的‘內部資料’的話。”她意有所指,目光掃過林微光,又似乎不經意地瞥向會議室磨砂玻璃外那個模糊的高大身影。
會議室裡的氣氛變得微妙而緊張。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陸時硯走了進來,他似乎是剛結束另一個會議,身上還帶著室外清冷的氣息。他麵色平靜,目光在僵持的眾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在臉色蒼白的林微光身上。
“發生了什麼事?”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天然的權威。
陳設計師簡單說明了情況。
陸時硯走到演示屏前,仔細看了看林微光展示的節點構造圖,又瞥了一眼強作鎮定卻眼神閃爍的蘇曼妮。
“你說的是《spatiafavrdv工作室的那個‘反射回廊’項目?”他看向蘇曼妮,語氣平淡無波。
蘇曼妮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陸時硯會如此具體地指出來,隻能含糊道:“好像是……”
“那個項目,”陸時硯打斷她,聲音清晰冷靜,如同在宣讀技術報告,“核心是利用固定角度的鏡麵不鏽鋼板進行空間折疊視錯覺,與林微光提出的、基於參數化控製的可動鏡麵透光玻璃隔斷,在技術原理、空間意圖和實現手段上,有本質區彆。”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評審席,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份量:“‘鏡麵’作為材料,在建築中的應用曆史悠久。判斷是否抄襲,關鍵在於具體的空間組織邏輯、技術實現路徑和所要表達的核心概念。林微光的設計,將地方傳說、哲學思考與前沿參數化技術結合,概念完整,技術路徑清晰獨立,我看不出與任何已知項目有實質性雷同。”
他一番話,條分縷析,直接將蘇曼妮那含沙射影的指控拆解得體無完膚。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陳設計師和其他人露出恍然和認同的神情。
蘇曼妮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和惱怒幾乎掩飾不住。
陸時硯不再看她,轉而對著陳設計師:“評審繼續吧。我相信境域設計的專業判斷,不會受無關乾擾的影響。”
他說完,甚至沒有再看林微光一眼,便轉身離開了會議室,如同他來時一樣突兀。
危機被他三言兩語化解。評審會繼續進行,林微光的方案最終獲得了通過,甚至被評價為“極具突破潛力”。
但林微光看著陸時硯離開的方向,心中卻沒有多少輕鬆。他再次在她陷入困境時出現,用最冷靜專業的方式為她解圍,劃清界限,然後毫不留戀地離開。
這鏡廊一般的迷局裡,他的身影清晰又模糊,靠近又遠離。她仿佛能看見他,卻始終觸不到真實。而蘇曼妮那淬毒的眼神明確地告訴她,這場圍繞著她,或許也圍繞著陸時硯的暗戰,才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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